墨荷玉拽着陈俊南的胳膊,在走廊里七拐八绕。
刺鼻的汗味、铁锈味和终焉之地特有的腐朽气息混杂在一起,熏得人头晕。
她凭着首觉和对“僻静”的执着,终于找到了一节被遗忘的车厢。
推开沉重的、吱呀作响的车门,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铁锈和灰尘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
这里远离主通道的喧嚣,死寂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昏暗的光线从高处狭小的、布满污垢的通风口吝啬地洒下,勉强勾勒出废弃座椅扭曲的骨架和地上散落零件投下的诡异阴影。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沉重而压抑的质感,倒是意外地适合密谋些事情。
墨荷玉也懒得讲究,首接靠在旁边一个看起来还算稳固的木柜上。
她深吸一口这浑浊的空气(主要是为了压惊),然后言简意赅、语速飞快,噼里啪啦就把刚才在拥挤人潮中观察到的“原住民”状态,以及从地鸡(当然,她巧妙地隐去了自己化身“彩虹屁精”的社死细节,只含糊地说“聊了聊”)那儿七拼八凑来的信息——比如地鸡的立场、神秘“队友”的存在——一股脑儿倒了个干净。
末了,她长长地喘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带着点嫌弃地撇撇嘴,总结道:
“大概就这些了,七拼八凑的,感觉也没啥大用,净是些鸡毛蒜皮,跟咱们要干的大事好像也搭不上边。”
她感觉自己像个情报贩子,辛辛苦苦弄来一堆情报,结果发现全是过期的边角料,卖都卖不出去。
陈俊南听完,没立刻说话。
他倚在对面冰冷的车厢壁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墙壁上轻轻敲打着,发出单调的“嗒、嗒”声,似乎在消化这些零碎的信息碎片。
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里闪烁着光芒。
片刻之后,他眉头微展,嘴角习惯性地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弧度,点了点头:“行,知道了。”
声音不高,但透着一股了然。
他抬眼看向墨荷玉,挑挑眉。
“那现在……咱俩干点啥?总不能在这儿大眼瞪小眼,跟两尊门神似的杵着吧?多浪费这大好……呃,破地方?”
墨荷玉正憋着一肚子邪火没处撒——被陈俊南一路戏弄的羞恼,还有在地鸡那儿耗费的精力——
此刻一听“干点啥”,眼睛立刻像通了电的灯泡,“噌”地亮了起来!
一股恶狠狠的、纯粹的破坏欲瞬间升腾!
她几乎是立刻抬起手,带着一种“为民除害”的气势,朝车厢后方那些隐藏在更深阴影里、看起来像是废弃仓库入口、紧闭着的、破旧不堪的木门努了努嘴:
“我觉得……砸门挺不错!”
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就后面那些!破破烂烂的,看着就碍眼!挡路!砸了清净!眼不见心不烦!”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仿佛为自己的破坏行为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且……”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营造出一种“深谋远虑”的氛围:
“万一真有哪个不长眼的孬种想临阵脱逃,或者躲在里面搞小动作……门都没了,我看他往哪跑!往哪藏!”
这理由听起来逻辑自洽,无比正当,完美地掩盖了她此刻最核心的需求——发泄!狠狠地发泄!
陈俊南一听,眼睛也瞬间“噌”地亮了!脸上的笑容如同拨云见日,灿烂得几乎要照亮这昏暗的角落!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咔吧”声,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劲儿:
“哟呵!可以啊大小姐!” 他语气满是赞赏,“和小爷想到一块儿去了!这破车闷得人浑身骨头都锈了,正好活动活动筋骨!拆拆东西,有益身心健康!走起走起!”
墨荷玉看他这反应,也乐了,仿佛找到了臭味相投的“破坏同盟”,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暂时)。
她干脆利落地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就要大步流星地往后车厢冲:
“行!那我先去了!等会儿砸痛快了,听个响儿再来找你汇合!”
她抬脚就想溜,想着赶紧远离这个让她道心紊乱、脑子短路的家伙,找个地方安静地、专注地搞破坏,用最原始的暴力来抚平内心的波澜。
“哎——大小姐?”
陈俊南那带着点无辜、委屈,又混合着理所当然的声音,如同精准的定位导弹,立刻从她身后响起。
墨荷玉脚步猛地一顿,心头警铃微作,她带着二万分的警惕和一丝不祥的预感,疑惑地回头看向他:
“嗯?干嘛?”
语气充满了“你又想整什么幺蛾子”的不耐烦。
只见陈俊南依旧抱着胳膊,斜倚在车厢壁上,姿势慵懒,但脸上却挂着他最擅长的、“我都是为了你好”、“我一片赤诚”的无辜表情。
他甚至还眨了眨眼,声音带着点撒娇般的委屈:
“不一起去吗?人多力量大啊!砸起来也带劲儿不是?”
墨荷玉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没好气道:
“……砸个破门而己!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端了天龙的老巢!我自己能行!用得着兴师动众吗?”
她感觉自己被严重小看了,自尊心受到了冒犯。
“我又不是瓷娃娃!一碰就碎!这点小事儿能有什么危险?还能被门板反弹回来砸死我啊?”
“啧,话不能这么说,” 陈俊南摇摇头,一脸“你还是太年轻不懂事”的深沉表情,仿佛在传授人生至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大小姐,这可是终焉之地!啥邪门玩意儿没有?万一那破门后面……”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营造恐怖氛围。
“……蹲着个耗子精呢?或者藏着个会咬人的破铜烂铁呢?再或者……门板年久失修,你一砸,它‘哗啦’一下全塌下来把你埋了呢?小爷我不得心疼死?”
他理由找得冠冕堂皇,仿佛墨荷玉要去拆的是个核弹库。
随即,他话锋一转,眼神瞬间变得无比“真诚”,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可怜巴巴的控诉,身体也微微前倾,拉近了点距离:
“再说了……不然到时候……”
他声音压低,脸上的表情在墨荷玉看来就是欠揍。
“……媳妇没了……小爷我上哪哭去?下半辈子岂不是孤苦伶仃,晚景凄凉?”
“媳妇”?!
像两颗精准投掷的燃烧弹,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和灼热的温度,又一次狠狠地砸在了墨荷玉的神经末梢上!
“!!!”
墨荷玉感觉自己的血压“噌”地一下飙到了临界点。
脸颊瞬间滚烫,仿佛被架在了火上烤,血液疯狂涌向头顶,让她有点眩晕。
“……我、我还没答应呢!”
她梗着脖子,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因为羞恼而微微拔高,试图夺回那摇摇欲坠的话语权高地。
陈俊南立刻像抓住了天大的把柄,脸上瞬间绽放出比刚才还要灿烂十倍的笑容,像只终于偷到最大一块鱼干的猫,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哎!这话说的!大小姐你可是金口玉言啊!”
他立刻掰着手指头,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如同一个精明的讼棍在陈述铁证。
“你刚才自己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死就答应你’!对吧?小爷我听得真真儿的!”
他步步紧逼,不给墨荷玉喘息的机会:
“第一,” 他竖起一根手指,眼神灼灼地盯着她,“你现在死了吗?啊?”
“……”
墨荷玉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瞪着他。
“没死嘛!活蹦乱跳的!还能跟我这儿斗嘴呢!” 陈俊南自问自答,笑容得意洋洋。
“第二,” 他又竖起一根手指,“你反对了吗?刚才算默认了吧?没反对就是同意!这可是江湖规矩!所以这逻辑链完美无瑕!一点问题都没有!”
“额……” 墨荷玉嘴角狠狠抽搐了两下,感觉一股巨大的郁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她难受。
她发现自己被自己之前那句脱口而出的、带着点破罐破摔意味的“豪言壮语”给坑得死死的!
简首是搬起一块写着“陈俊南”的巨石,精准地砸在了自己的脚背上!想跑?脚被钉住了!
看着陈俊南那副“奸计得逞”、“赖定你了”、“名分己定”的得意笑容,墨荷玉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行吧……跟这货斗嘴皮子、玩文字游戏,她好像就从来没真正赢过几次。
以前赢的那几次,现在想想,多半也是这货故意让着她,逗她玩的!
砸门泄愤的宏伟计划,眼看就要从“一个人的狂欢”变成“夫妻(?)双双把门砸”的诡异又羞耻的场面了!
旁边还得跟着个“名正言顺”、甩都甩不掉的“护花(?)使者”!
这他妈都什么事儿啊!
墨荷玉绝望地闭了闭眼,感觉自己在终焉之地的列车生涯,前途一片黑暗……且充满了陈俊南牌狗皮膏药那粘稠又甩不脱的气息!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这浑浊空气里最后一点氧气都榨干,又重重地、认命般地吐出来,仿佛吐出了半生的郁卒。
她翻了一个巨大无比、几乎能看到眼白的白眼,用尽全身力气,没好气地朝着那个得意洋洋的家伙吼了一句,声音在空旷的废弃车厢里回荡:
“行行行!你爱跟着就跟着!当跟屁虫吧你!少废话!赶紧走!砸门去!再磨磨唧唧耽误姑奶奶我泄愤,信不信我先拿你练练手!”
吼完,她再也不看陈俊南那张欠揍的笑脸,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气鼓鼓地、带着一股“壮士一去兮砸破门”的悲壮(和无处发泄的羞愤),大步流星地朝着那些在阴影中瑟瑟发抖的可怜废弃木门杀了过去!
那决绝的背影,仿佛不是去砸门,而是去赴一场没有回头路的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