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凉站在傅氏集团大厦前，抬头望着这座由玻璃与钢铁构筑的庞然巨物。清晨的阳光穿透棱角分明的幕墙，在地面投下不断变幻的光斑。她的瞳孔微微收缩——那些光斑并非无序散落，而是精确遵循着CMYK西色印刷的叠加原理，靛青与品红的交界处甚至能看见完美的注册黑线。
"职业病。"她自嘲地捏了捏右手虎口，那里有一道蜿蜒的烫伤疤痕，此刻正随着湿度变化隐隐发烫。
旋转门的黄铜把手冷得像冰。程微凉数着心跳迈入大堂，立刻被裹进香根草与雪松木构成的嗅觉矩阵。前台的女士正在用绒布擦拭名牌，铂金底板上"傅氏亚洲总部"的英文缩写"F.A."在晨光中泛着哑光。
"实习生报到。"程微凉递出录用函时，右手不自觉地往袖口缩了缩。
"B2设计部，目前电梯限流。"前台推来一张感应卡，"高管专用梯在左转尽头，今天破例开放。"
轿厢内部铺着澳大利亚美利奴羊毛地毯，程微凉盯着楼层按钮上方的液晶屏出神。那里正在循环播放傅氏最新季度的财报动画，每股收益曲线被渲染成爱马仕橙的丝带。当数字攀升至年度峰值时，丝带突然崩裂成无数像素点，重组为傅砚深冷峻的侧脸特写。
"叮"的一声，轿厢猛地顿挫。灯光熄灭的瞬间，程微凉闻到危险的气息——不是电路短路的焦糊味，而是某种昂贵的、带着冰川般疏离感的乌木香。
应急灯亮起时，她正贴着镜面壁板。液晶屏跳出红色警告框：【故障代码919，请联系总务课长野】。这个数字让她眼皮一跳，9月19日正是奶奶肺纤维化加重的日期。
洗手间的雕花门虚掩着，程微凉犹豫了0.3秒。她需要清水镇定发烫的疤痕，更需要检查背包里那份要命的样衣图纸。推门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水雾让她错觉闯入了蒸汽缭绕的调香室。
然后她看见了那件衬衫。
意大利海岛棉的冷白色基底上，咖啡渍正在演绎一场布朗运动。最外缘是带着焦糖光泽的浅棕（Pantone 16-1328），往内过渡到浓缩咖啡般的深褐（19-1011），核心处还有一星近乎橙红的特调色（18-1449）。水蒸气让这些色彩不断交融重组，像极了莫奈笔下被晨雾笼罩的干草堆。
"看够了吗？"
声音从磨砂玻璃后传来，冷得像手术刀划过不锈钢托盘。程微凉这才注意到洗手台前的男人，他右手握着电须刀，左腕上的百达翡丽5175表面朝下——这个型号有双面表盘，据说第二面只给特定的人看。
咖啡杯从程微凉指间坠落时，她注意到对方衬衫第二颗纽扣的缝线走向。那是典型的米兰式锁缝，每英寸22针的密度能让面料承受90磅拉力。杯子在即将触地的刹那被截住，男人小指上那枚家族印章戒指闪过寒光。
"Loro Piana 13μm。"程微凉脱口而出，"2019年停产的水滴形截面海岛棉。"
空气凝固了。男人拎着咖啡杯的姿势像在鉴赏勃艮第红酒，倾斜45度观察液体挂壁。他的睫毛在虹膜上投下栅格状的阴影，让她想起绘图软件里的色彩取样工具。
"色温35℃的拿铁。"他突然开口，"pH值5.8，咖啡因含量112mg/100ml。"修长的手指划过衬衫前襟，"暴力美学的代价是这件衬衫市价的17%，从你首月薪资扣除。"
程微凉的疤痕突突跳动。她看见对方翻出的衬衫标签内侧，用银线绣着"F.Y.S-07"的编号。这个序列她太熟悉了——上周被退回的毕业设计上，就盖着同样编号的拒收章。
"傅总，九点的董事会..."助理的声音在门外戛然而止。程微凉透过雾气看见监控探头缓缓转向自己，红外补光灯在镜面上折射出朱砂色的光斑。
傅砚深解开袖扣的动作像在拆卸精密仪器。当他卷起浸透咖啡的袖管时，程微凉注意到他小臂内侧的皮肤——那里有排列成星座状的陈旧针孔，最新的一处还泛着青紫。
"程微凉。"他念她名字的语调像在朗读成分表，"服装设计专业，色彩敏感度测试ΔE值0.3。"突然抓起她试图藏起的右手，"可惜触觉神经受损，刺绣课最高分只有B。"
烫伤疤痕暴露在冷气中开始灼痛。程微凉看见自己的倒影碎在对方瞳孔里，像被扔进棱镜的白光。当傅砚深用衬衫下摆擦拭她手背时，13μm的海岛棉纤维勾住了疤痕凸起，她听见极轻的"嘶啦"声——
那件价值她三个月薪水的衬衫，就这样裂开一道契合疤痕形状的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