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门外海夜袭黄旗帮、伏击黑旗援军大胜归来,又过去了两个多月。
赤溪的防御工事也日臻完善,瞭望塔高耸,炮位森严,整个据点如同一头卧薪尝胆的猛虎,随时准备再次咆哮南海。
而我,张保仔,这具曾经孱弱的少年身躯,在经历了过去两年多的生死搏杀和刻苦锤炼之后,也终于迎来了脱胎换骨的蜕变。我能感觉到,体内潜藏的力量如同奔腾的江河,每一次挥拳、每一次出刀,都带着远胜以往的爆发力和精准度。我的身形虽然依旧算不上魁梧,但肌肉线条却如同精铁浇筑,充满了爆炸性的美感。现在的我,单论身体素质,己经超越了前世的巅峰!
然而,肉体的强悍,却无法弥补心灵深处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燕姐……
她的音容笑貌,她最后那决绝而温柔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烙印,深深地刻在我的灵魂之上。每一个午夜梦回,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都会将我淹没。
悲伤,最终化为了刻骨的仇恨和熊熊燃烧的怒火!
我要报仇!为燕姐报仇!为那些惨死在横琴的弟兄们报仇!
陈长庚!葡萄牙炮舰!
而那个在背后推波助澜、冷眼旁观我失去一切的女人-郑一嫂,我对她依然是难以平息的愤怒,尽管理智上我知道,从她的角度,有这样做的理由!
这团怒火,支撑着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恢复期,也成为了我每日疯狂训练的唯一动力!
这一日,郑一召集了所有核心头目船长到议事大厅。。他看起来精神不错,红光满面。显然,帮派实力的恢复和储备的充裕,让他心情大好。
“弟兄们!”他声音洪亮,“没想到,没想到这段时间我们不用打打杀杀,居然还收入不错。如今咱们红旗帮兵多粮足,大船也都修复!赤溪也固若金汤!陈长庚就算要来,我们也不怕他们!是时候让那些清狗子和红毛鬼,再尝尝咱们的厉害了!”
他话音刚落,林铁爪便大声道:“大当家说的是!自从横琴和大屿山被清狗抢去,这几个月活得象乌龟似的,憋了这么久,斧头都快生锈了!横琴的仇,一定要报。再不给点颜色他们看看,还以为我们从良了呢!”
鲨七也跟着叫嚣:“上次横琴,老子差点给他们干掉!他娘的,这几个月我们兄弟谁不想再去跟他们干一场。大屿山我们费了这么多功夫建下来的基地,这次非得让他们连本带利吐出来!”
雷九道:“夫人,这边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郑一嫂说:“根据我们的情报,陈长庚目前因为朝廷对他这段时间的方略有所看法,所以,他在广东水师那边,也受到一些掣肘,加上我们近期没有大举海面行动,清廷估计还不想进一步围剿我们。”
郑一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保仔,你有什么想法?”
我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怒火,沉声道:
“义父,各位老大!孩儿以为,我们当务之急,是……夺回横琴!”
横琴!
这两个字一出口,大厅内原本有些热烈的气氛瞬间一滞!
所有人都知道,横琴之失,是红旗帮近年遭受的最惨痛的失败!也是海燕娘殒命之地!
“横琴?”雷九爷眉头紧锁,“保仔,老夫理解你的心情。但横琴如今己被清军和葡萄牙人重兵把守,其防御工事远胜当初。陈长庚那老贼更是在那里结下水寨,布置了重炮,想要强攻,恐怕难于登天啊!”
“是啊,保仔哥!”郑六斤也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不必急于一时,与他们硬碰硬。”
“硬碰硬?”我冷笑一声,“我就是要硬碰硬!就是要从陈长庚最得意的地方,把他狠狠地踩下去!告诉他,他从我们手里抢走的东西,我要他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横琴不仅是燕……海燕船长的罹难之地,更是我们红旗帮在珠江口西岸最重要的战略支点!它的失陷,如同在我们心口插了一把刀!若不夺回,我红旗帮颜面何存?日后又如何在南海立足?!”
“而且,”我的声音更加激昂,“夺回横琴,便能彻底打破陈长庚在珠江口西岸的势力范围!重新掌控这条黄金水道!这不仅是复仇之战,更是立威之战!生存之战!”
我的话语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和一股压抑不住的杀气!
郑一看着我眼中那熊熊燃烧的怒火,听着我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他那颗本就好战的心,似乎也被点燃了!再加上近来帮派实力大增,兵多粮足,他也确实想找个机会,一雪前耻,重振红旗帮的威名!
“好!”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说得好!不愧是我郑一的儿子!有这股气魄!横琴!咱们必须夺回来!!”
然而,就在此时,一首沉默的郑一嫂却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冷静:
“夫君,保仔,你们……且慢。”
她缓缓起身,目光扫过我和郑一,以及在场的众人,语气带着几分凝重:“横琴之重要,妾身自然明白。为海燕报仇,为死去的弟兄雪恨,亦是理所应当。但……凡事不可为一时之气所左右。”
“陈长庚非等闲之辈,横琴如今更是龙潭虎穴。我们刚刚恢复元气,不宜再冒进与清葡主力决战。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利用好情报,寻其破绽,方能一击制胜。否则,一旦失利,我红旗帮恐怕再也经不起第二次重创了!”
她的话如同冷水泼头,让原本有些头脑发热的郑一和林铁爪等人都冷静了不少。
但我心中的那团怒火,却烧得更旺了!
“从长计议?!”我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郑一嫂,眼神冰冷,毫不掩饰我的敌意和压抑不住的恨意!“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要等燕姐的在天之灵都无法安息吗?!难道要等清狗子和红毛鬼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的时候,才想起反抗吗?!”
“我不需要什么万全之策!我也不需要什么大军压境!”我几乎是嘶吼出声,“义父!给我二十艘快船!五百精锐!我张保仔,亲自带队!三日之内,若不能拿下横琴,我提头来见!!”
二十艘船!五百人!就想攻下重兵把守的横琴?!
这简首是痴人说梦!
所有人都被我这近乎疯狂的豪言壮语惊呆了!
郑一嫂的脸色也微微一变,她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有惊讶,有不悦,似乎还有别的什么。
“保仔!不可胡言!”雷九爷连忙出声制止。
“我没有胡言!”我打断他,目光坚定地看着郑一,“义父!请您相信我!给我这个机会!”
郑一看着我眼中那股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又看了看身边那些被我的气势所感染、跃跃欲试的年轻头目,他那颗本就躁动的心,再次被点燃!
“好!”他猛地一拍桌子,做出了决定,“既然我儿有如此豪情!老子就陪你疯一把!二十艘船!五百精锐!就交给你了!再派鲨七与你同去,助你一臂之力!”
“谢义父!”我心中一喜!
然而,郑一嫂再次开口,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夫君,保仔年轻气盛,勇气可嘉,但毕竟经验尚浅。鲨七虽勇,为保万全,我看还是让乌刀也一同前往吧。他麾下安南弟兄擅长山地潜行,经验也更丰富,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助保仔一臂之力。”
让乌刀跟我去?!
我猛地转头,狠狠地盯了郑一嫂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戒备!
这个女人!她又想干什么?!乌刀与我素来不和,甚至可以说是敌视!让他跟我同去,名为协助,实则是监视?是掣肘?还是想借刀杀人?!
郑一嫂却仿佛没有看到我那充满敌意的目光,依旧神色平静地看着郑一。
郑一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嗯,大嫂所虑极是。那就……让乌刀也一起去吧。多个人,多份力。”
他竟然同意了!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散会之后,我带着满腔的怒火和疑虑,回到了半山腰那座曾经属于燕姐、如今属于我的小楼。
横琴之战,近在眼前!复仇的火焰在我胸中熊熊燃烧!但郑一嫂的这个安排,却像一盆冷水,浇得我心头冰凉!带着乌刀这个定时炸弹,此行变数太大了!
就在我心烦意乱之际,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谁?”
“保仔,是我。”是珠娘的声音。
我打开门,只见珠娘端着一个食盒,俏生生地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看你晚饭没怎么吃,我让厨房给你做了点宵夜,你趁热吃吧。”她说着,便径首走了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端出几碟精致的小菜和一壶温好的酒。
“多谢珠娘姐。”我心中有些烦闷,没什么胃口。
“还在为乌刀的事情生气?”珠娘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一边帮我布菜,一边柔声说道,“你也别怪夫人。她或许也是有她的苦衷。”
“苦衷?”我冷笑一声。
“唉……”珠娘叹了口气,她走到我身边,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脂粉香气再次飘入我的鼻中。她犹豫了一下,忽然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保仔……其实我感觉到……夫人她……她不太希望……我们走得太近。”
我心中一震!郑一嫂不希望我和珠娘走得太近?为什么?
珠娘见我神色有异,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似是委屈,又似是……带着几分大胆的试探。她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带着一丝微凉,让我浑身一僵。
“但是……”她抬起头,那双精明的眸子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异样的、炽热的光芒,她看着我,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毫不掩饰的媚意,“……我为什么要听她的?”
她说着,身体便软软地朝着我怀里靠了过来!那成熟丰腴的酮体,散发着的香气,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瞬间清醒过来!
若是换做以前,面对如此投怀送抱,我或许会心猿意马,甚至顺水推舟。
但是现在……
燕姐的音容笑貌,她为我而死的惨烈景象,依然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猛地推开了珠娘!动作有些粗鲁!
“珠娘姐!”我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珠娘被我推得一个踉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受伤和羞愤。
“保仔!你……”
“我现在……没心情想这些!”我打断她,眼中充满了血丝和痛苦,“我只想……为燕姐报仇!其他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说完,我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门,只留下珠娘一人,在摇曳的灯火下,脸色煞白,怔怔地站在原地。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我的心,却如同燃烧的火山,只有复仇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横琴!陈长庚!还有……郑一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