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自大屿山混战之后,不觉己是半年过去。南海迎来了短暂的平静期,海面上风平浪静,似乎连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血腥味都被海风吹散了不少。而赤溪据点,也在我和郑一嫂、珠娘等人的全力推动下,悄然发生着脱胎换骨的变化。
这半年,对我而言,是身体和心境双重蜕变的半年。
每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向海面,我便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半山腰那片隐蔽的训练场上。负重奔跑、石锁锻炼、拳打沙袋、刀劈木桩……前世的训练方法,结合这个时代简陋的条件,被我发挥到了极致。
汗水浸透了衣衫,肌肉在撕裂般的痛苦中不断重生、强化。原本还有些单薄的少年骨架,如今己被坚实流畅的肌肉线条所填充。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蕴藏的力量如同蛰伏的猛兽,正在被彻底唤醒。无论是速度、力量、耐力,还是对身体每一分力量的掌控,都早己超越了半年前的自己。现在的我,虽然依旧年轻,但站在那里,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稳气度和内敛的爆发力,再无人敢将我当做普通的少年看待。
赤溪据点,也日益呈现出新的面貌。卫生条例的推行,让曾经脏乱的营地变得整洁有序;多层防御工事的建立,让这个海盗巢穴固若金汤;而由雷九爷和林铁爪负责的训练,更是让红旗帮的整体战力有了显著提升,弟兄们操练时的呐喊声,也多了几分纪律和锐气。
这一切,都让我这个“义子”的声望如日中天。走在据点里,普通的帮众看到我,都会远远地躬身行礼,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和信赖。那些曾经对我心存芥蒂的头目,如今大多也选择与我交好,至少表面上客客气气。鲨七现在和我关系变成亲热起来,偶尔在议事时,甚至会附和我的某些提议。
只有乌刀,依旧和我不对眼,不过我也没有刻意和他接触,也感觉没有必要。
当然,这半年里,变化最大的,或许是我和海燕娘之间的关系。
自澳门那一夜之后,我们之间仿佛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虽然依旧保持着明面上的上下级关系,但私下里的相处,却早己超越了普通的界限。
半山腰那座属于她的雅致小楼,几乎成了我固定的居所。每当夜深人静,我们便会抛开白日的身份和伪装,在昏黄的灯火下,相对而坐,或饮酒谈心,或是我向她请教这个时代的海战经验,或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一起,享受着这乱世之中片刻的温存与安宁。
她不再仅仅是那个英姿飒爽、指挥若定的女船长,而是也会在我面前流露出小女儿般的娇憨和依赖;而我,也不再仅仅是那个心思深沉、步步为营的穿越者,在她面前,我似乎也能卸下一些伪装,找回一丝属于这副身躯匹配的少年情感。
这夜,又是一番缠绵之后。窗外月色如水,海风轻拂,带来远方的涛声。我拥着她温软馨香的身躯,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心中一片宁静。
“保仔……”她将头埋在我的胸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你说……我们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我心中一紧,知道她又在担忧未来。清葡联合围剿的威胁,始终如同一把利剑,悬在红旗帮的头顶。
我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低声道:“别担心,燕姐。有我在,有大家在,我们一定能闯过去。”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脸上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羞涩和期盼的神色。
“保仔……若是……若是有那么一天,我们能……能打下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不再过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脸颊也染上了一抹动人的红晕,“到那时……我们……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要个孩子……
我瞬间呆住了!看着她眼中那份对安定生活的渴望和母性的光辉,我的心,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在这个人命如同草芥、朝不保夕的海盗世界,奢谈未来,奢谈孩子……是何等的艰难,又需要何等的勇气!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感受着她身体的温热和轻微的颤抖。我知道,这或许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好。”良久,我才低声应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郑重,“等我们日子好起来后,我们就……要个孩子。”
她听到了我的承诺,身体微微一颤,随即如同小猫般,紧紧地依偎在我的怀里,嘴角,勾起了一抹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安稳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南海的平静,很快就被日益严峻的现实所打破。
虽然赤溪的建设己见成效,帮众的士气也因为训练和之前的胜利而保持高昂,但……钱粮的消耗,依旧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珠娘的脸色日益凝重。她告诉我,帮里的储备,经过这半年的消耗,又开始捉襟见肘了。尤其是优质火药和炮弹的补充,更是耗费巨大。弟兄们需要吃饭,需要喝酒,需要安家费,受伤的需要汤药……没有持续的进项,再强大的帮派,也迟早会坐吃山空。
“必须……再出去大阵仗地‘营生’一趟了!”这几乎成了所有核心头目的共识。
郑一再次召开了议事会。
“弟兄们,咱们休整得也差不多了!”郑一开门见山,“赤溪的防御是固若金汤了,弟兄们的操练也有了成效!但刀不磨要生锈,人闲久了要生事!更何况,库房里的耗子都快饿死了!是时候……出去活动活动筋骨,给弟兄们弄点嚼谷了!”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近可有什么好目标?”
立刻有负责情报的头目上前禀报:“回大当家!最近风声紧,清军水师和葡萄牙人的炮船巡逻频繁,那些大肥羊都变得很警惕,不好下手。不过……前几日,我们的探子在伶仃洋东侧,发现了一艘落单的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商船!”
“英国佬的船?”林铁爪眉头一挑,“他们的船可是硬骨头!炮多,人也凶!”
“这艘不一样!”那头目连忙解释,“据观察,这应该是一艘小型的武装商船,大概只有七八门小炮,护卫也不多,似乎是从南洋运送布匹、茶叶和一些杂货回广州的。看样子,防备并不算太严密!”
“英国佬的小船?”郑一摸着下巴,沉吟起来。
袭击英国商船,风险不小。英国人在广州的势力极大,他们的海军也远比葡萄牙人强悍。一旦惹毛了他们,引来他们的主力舰队报复,后果不堪设想。
但反过来说,英国商船通常也意味着丰厚的利润!而且,这艘船看起来防备松懈,似乎是个不错的机会。既能补充消耗,又能敲打一下日益嚣张的英国人,提升红旗帮在珠江口的威慑力!所谓“立威”!
“大当家,英国佬虽然横,但这艘船既然落单,防备又松懈,正是下手的好机会!”鲨七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咱们动作快点,打了就跑,他们未必能反应过来!”
雷九爷则比较谨慎:“还是得小心。英国人的火炮虽少,但通常比清军和葡萄牙人的更精良。而且,他们一旦遭遇袭击,求援信号发出,附近若有他们的军舰,驰援速度恐怕会很快。”
众人议论纷纷,权衡着风险和收益。
最终,郑一将目光投向了我:“保仔,此事,你怎么看?”
经过这半年的历练和地位的巩固,我的意见在核心层中己经拥有了相当的分量。
我显然是对这个时代英国人的力量没有理解透,没有意识到当时的英国,是相当于前世漂亮国一样的全球霸主。为了迎合大家,我思索片刻,沉声道:“义父,各位老大。孩儿以为,此险……值得一冒!”
“理由有三:其一,帮中确实亟需补充钱粮,此船货物价值不菲,不容错过。其二,此船防备松懈,又在伶仃洋外围,远离其主要基地,只要我们计划周密,速战速决,得手的机会很大。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立威!”
我的声音变得斩钉截铁:“如今清葡联合,对我虎视眈眈!我们必须展现出足够的实力和胆魄,让他们知道,红旗帮不是好惹的!连英国人的船我们都敢动,都敢抢!如此,才能震慑宵小,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这,也是一种攻心之策!”
“好!说得好!”郑一猛地一拍桌子,眼中精光西射,“就这么定了!打他娘的!让那些红毛鬼也知道知道,这南海,到底谁说了算!”
他随即开始部署任务:“此次行动,务求速战速决!以快打慢!保仔!”
“孩儿在!”
“你率领飞燕号,再加十艘最快的快蟹船,担任先锋和主攻!我给你一天时间,必须拿下这艘英夷商船!”郑一的语气不容置疑。
“是!保证完成任务!”我大声应道。
“其余船只,在赤溪待命,随时准备接应!林铁爪、雷九,你们二人负责留守,加强戒备!”
“遵命!”
任务分配完毕。我注意到,这一次,郑一并没有选择亲自出马,而是将主攻的任务,完全交给了我。这既是信任,也是考验。
同时,海燕娘也没有随行。我们之间似乎有了一种默契,重要的出征任务,基本都由我带队,而她则更多地负责据点的协调、情报以及飞燕号的日常管理。这或许是为了避嫌,或许是她对我能力的绝对信任,又或许……是我们之间无需言说的分工。
临行前夜,海燕娘的小楼里。
她仔细地帮我整理着行装,将我那对八斩刀擦拭得寒光闪闪,又检查了我随身携带的伤药和火铳弹药。
“英国人的船,不比寻常商船,他们的护卫都用的是新式火枪,威力很大,你千万要小心,不要冲得太猛。”她低声嘱咐道,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放心吧,燕姐,我心里有数。”我握住她微凉的手,“我会带着弟兄们,平安回来的。”
她抬起头,看着我,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水波流转,充满了复杂的情愫。
“……我等你回来。”良久,她才轻声说道。
我点了点头,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次日清晨,朝阳初升。
飞燕号,以及十艘精挑细选的快蟹船,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矫健猎豹,悄然驶出了赤溪港湾。
甲板上,是我亲手训练出来的、战意高昂的飞燕号精锐!他们队列整齐,装备精良,至少是红旗帮内部最好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我的信任和对即将到来的战斗的渴望!
我站在船头,身披晨曦,手按刀柄,目光锐利地望向东方那片辽阔而充满未知的大海。
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商船……这块看似不难啃的骨头,真的会像情报中说的那样,防备松懈吗?
前方的航路,似乎……并不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