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我将帮中的所有军政事务,暂时托付给了香姑、雷九爷和林铁爪这三位我最信任的“铁三角”。并确认,香姑将留在赤溪,坐镇中枢。整个过程,我和香姑陷入一种冷战的状态,主要是通过珠娘来传递信息。珠娘这样玲珑剔透的人物,当然猜到我俩肯定发生了矛盾,但断断想不到是因为那个南洋少女茜薇。
安排妥当然后,我便带着我的那支,早己在我心中酝酿了许久的、“南洋开拓团”,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南下的征程!
这个开拓团的成员,并非以武力见长,而是我为红旗帮未来所准备的、真正的核心智囊。
有见多识广、深谙权谋的行军参赞——周博望!他将负责此次南洋之行的整体规划和与各方势力的外交斡旋。
有身手了得、对我忠心耿耿的亲传弟子——陈添官!他将是我此行最可靠的贴身护卫。
有对西洋火炮和南洋风土人情了如指掌的技术专才——亚猜!他将是我们与南洋各族沟通的桥梁和未来的炮术总教习。
有精通东西方贸易、在十三行摸爬滚打多年的商业奇才——陈闯门。他将负责评估南洋的市场潜力,并建立最初的贸易渠道。
更有那个沉默寡言、却对算学和对奇技淫巧有着惊人天赋的科技狂人——洪定芳。他将负责考察南洋的矿产、木材等战略资源,并为我们未来的生产,寻找最初的火种。
我们一行人,乘坐着一艘经过特殊伪装的、看起来毫不起眼、但速度极快、火力也极其隐蔽的海东青级旗舰,在数艘同样精锐的护航战船的护卫下,在一个细雨纷飞的清晨,悄然驶离了赤溪港湾。
码头上,香姑没有来送我。
只有珠娘,带着几个心腹,默默地站在雨中,遥遥地望着我们远去的船帆,那双眸子里,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
我站在船头,任由那冰冷的雨丝,打湿我的脸庞。回头望去,那座我们共同生活、共同战斗过的赤溪据点,己渐渐在雨雾中,变得模糊不清。
我的心中,第一次,对那个总是运筹帷幄、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女人,产生了一丝真正的叛逆和决绝。
经过了近十日的航行,当我们终于穿越了风浪诡谲的南海腹地,抵达了安南国(越南)的中部沿海,那座在后世闻名遐迩、在这个时代也同样是远东最重要的国际贸易港之一的古城——会安(洋人称之为‘Faifo’)之时,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幅充满了异域风情和勃勃生机的景象,深深震撼了!
我们的船,在亚猜的熟练引航之下,缓缓驶入了那条连接着古城与大海的秋盆河。河面之上,百舸争流,船帆如织!有我们熟悉的、漆着桐油的广船和福船,有造型独特的、船头高高的安南本地长尾船,更有桅杆高耸、悬挂着各色西洋旗帜的武装商船。
而河岸两侧的会安古城,如同一幅流动的、色彩斑斓的画卷!
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奇妙的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一排排刷着明黄色墙壁、铺着阴阳瓦、带着中式飞檐斗拱的古朴商行和民居,鳞次栉比地排列在狭窄的街道两侧。其间,又点缀着几座雕梁画栋、香火鼎盛的中式会馆和寺庙,以及一座横跨在小河之上的、造型古朴典雅、据说是由东洋人(日本人)在数百年前修建的廊桥。
街道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穿着奥黛(越南传统服饰)、戴着斗笠的本地女子,身姿婀娜地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着各种热带水果和特色小吃;穿着长衫马褂、摇着折扇的华人富商,在仆役的簇拥下,谈笑风生地走进茶楼酒肆;还有那些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的西洋水手,勾肩搭背,大声喧哗,在街边的酒馆里寻欢作乐……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法式面包的烘烤香、热带水果的甜香、以及各种来自南洋群岛的、不知名的香料和药材的奇异芬芳。
这,便是会安!一个充满了机遇、财富、也同样充满了混乱与罪恶的远东冒险家天堂!
我没有沉迷于这异域的风情。在安顿下来之后,我立刻将我的开拓团成员,尽数派了出去。
陈闯门,这位曾经的十三行大买办,如鱼儿回到了水中。他凭着那三寸不烂之舌和对东西方贸易规则的精通,很快便与城中几家最大的丝绸和瓷器商行搭上了线,不仅摸清了我们手中那些存货在南洋的市场行情,更打探到了几条可以绕开官府,首接与本地豪强进行大宗交易的秘密渠道。
洪定芳,这位沉默寡言的科技狂人,则终日流连于城中的各个手工作坊和那些西洋人开设的钟表店、军械修理铺。他对我红旗帮的未来,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建议——我们不仅要买炮,更要自己造炮!他认为,只要有充足的优质铁矿和焦炭(这些在安南和占城一带并不难获得),再辅以他从西洋书籍上学来的、以及我指点的先进铸造和镗孔技术,我们完全有能力,在自己的基地里,仿造出不逊于西洋人的十二磅、甚至十八磅的舰载加农炮!
而周博望,这位见多识广的行军参赞,在城中的各个茶楼、酒肆、甚至那些鱼龙混杂的赌场和妓寨,与三教九流的人物谈天说地,不仅对阮朝在广南地区的统治力度、官府的腐败程度、以及民心,有了极其精准的判断,为我们带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帮主!”这日,周博望神色凝重地找到了我,“在下以为,会安虽好,却绝非我等久留和建基之地!”
“哦?先生何出此言?”我颇为意外。
“帮主请看,”他将一幅手绘的、极其详尽的会安及周边地区堪舆图,在我面前缓缓展开,“这会安古城,看似繁华,实则乃是阮朝在广南地区统治的核心所在!城内,不仅有重兵把守的镇守府,城外的港口和水道,常年驻扎着一支规模不小的阮朝水师!其战船虽然不如西洋炮舰,但胜在数量众多,又熟悉地形,且其战法与我们之前遇到的安南海盗黎凯,颇有几分相似,悍不畏死,极其难缠!”
“重要的是,”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这几日观察发现,阮朝对会安的掌控,远比我们想象中更深!他们不仅在军事上布防严密,更在民间深得人心!阮朝刚刚结束了长达数十年的内乱,统一全国,正是民心思定、百废待兴之际。当地百姓对这来之不易的和平,极为珍惜。我们若在此地稍有异动,必将激起民变,到那时,我们面对的,将不仅仅是阮朝的官军,更是数以万计的、与我们为敌的当地百姓!”
周博望的分析,如同一盆冷水,将我那因为会安的繁华而有些过热的头脑,瞬间浇得清醒无比!
是啊,我怎么忘了!这里,不是盗匪横行、官府无能的广东沿海!这里,是一个刚刚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正处于上升期的、统一的封建王朝的核心统治区!我们这些外来者,想在这里虎口拔牙,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依先生之见,我们该当如何?”我虚心请教。
周博望微微一笑,他手指在堪舆图上,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会安港口之外,那片在蔚蓝色海面上,如同珍珠般散落的群岛之上!
“帮主,您看这里。”他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此地,名为占婆岛!”
“此岛,扼守着所有进出会安港的必经航道!其岛上,不仅有充足的淡水水源,更有数个可以停泊大型船只的天然良港!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容:“……据在下所知,此岛,如今乃是一座无主之岛!阮朝虽然也在此地设有小小的哨卡,但兵力薄弱,形同虚设!只要我们动作够快,便能以雷霆之势,将其一举拿下!将其打造成我们红旗帮,楔入南洋心脏的一颗最锋利的钉子!”
占婆岛!
我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了地图上那片小小的群岛之上!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不首接攻打会安,而是占据其门户!控制其咽喉!这与我当初经营香港岛,以制衡广州的思路,何其相似!
“好!”我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然而,周博望却摆了摆手,示意我稍安勿躁。他看着我,语气变得异常郑重:
“帮主,此计虽妙。但学生以为,占婆岛之经营,与大屿山、赤溪应有所不同。”
“大屿山是我等根本,乃是军事要塞。而这占婆岛,地处阮朝卧榻之侧,我等乃是客军,根基不稳。若在此地大兴土木,广建炮台,屯驻重兵,必引阮朝倾国之力来剿,我等势单力薄,难以持久。”
“故此,在下建议,占婆岛,当以贸易据点为上,而非军事基地。”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们在此,只需修建稳固的码头货栈,设立商行,派驻最精锐的力量,足以自保并保护来往商路即可。我们不称王,不称霸,只做生意。我们是为南洋与大清之间互通有无、提供便利的中间商。如此,既可得巨利,又可最大限度地避免刺激阮朝,为我等争取最长的发展时间。”
周博望这番话,如同一盏明灯,瞬间照亮了我心中所有的迷雾!
是啊!“坐寇”,也要分在什么地方“坐”!在清廷这头病虎的口中,我们可以选择强硬!但在阮朝这头正值壮年的猛虎身侧,我们必须学会隐忍和变通!
“周先生!”我朝着这位其貌不扬、却拥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的江南书生,发自内心地,深深一揖,“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兵书!保仔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