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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肉馅花生粥

李天宇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夜色中是一缕没有消失的阳光。明天去看鸟吗?就在你们学校附近的小山上。有很多鸟儿。如果你有空,我明天早上就去找你。伊洛犹豫了一下。她不想跟李天宇太过亲密。小时候,她跟异性的小伙伴相处,没有那么多顾忌。上了初中之后,妈妈就开始告诫她要跟男孩子保持距离,加上青春期的一些变化。她开始感觉到男女的差别。到这两年,她忽然间感到男女关系变得微妙而复杂了。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况横在她面前,让她手足无措。跟李克明小心翼翼的试探不一样。她感觉李天宇比李克明要老成,也更加危险。

李天宇察觉了她的心思。他轻轻地笑着说,我有个同事,退休后在那座小山附近租了一块地,种了很多花生。他的花生品种,听说是改良的。要不要去参观一下?伊洛一下子动心了。她最近跟着导师研究的课题,也是跟花生有关的。伊洛又想,也许可以趁机问下李天霓的事情,借鉴一下。

第二天早上,伊洛到了小山附近。李天宇己经在那里等着她。他背着个大背包,穿着黑色T恤,浅蓝色的牛仔裤。一缕细细的阳光落在他眼镜边上,轻轻跳跃。两个人沿着石阶弯弯曲曲向上走。夜里刚下过一场雨。台阶有些滑。向上看,看不到山顶。它就像是空中垂下来的一条梯子,转眼间就会消失。石级两边,都是耸立着的树木。树冠在空中融合,跟着西面八方游荡的晨风,摇落了许许多多沙沙作响的芳香的泡沫。这些无形的泡沫西处飞散,跟啾啾的鸟鸣碰击,跟刚刚升起的金黄色的阳光扬尘舞蹈,汇成了山野间潮起潮落的天籁。伊洛一边走一边西下里张望。一只小松鼠不知在什么地方冒出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她刚要凑过去,它的大尾巴一甩,就消失在树林中了。伊洛平时在校园里经常看到这座山。而进入这里,是第一次。她感觉到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到了山顶,风更加大了。风把伊洛的发丝吹得西处飞扬。让她有种凌乱的美。李天宇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首到伊洛看着山下,叫道:哇,山下原来有个小湖。那里有很多的鸟!李天宇说,这个小湖比较隐秘,在山谷里。我们上了山,居高临下,不但可以缩短路途,而且视野开阔。他把背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取出望远镜。他支好支架,把望远镜安好,调整好焦距。然后兴冲冲地对伊洛说,你看看,你看看。

伊洛凑到望远镜上一看,只见很多白鹭在绿色的波浪中嬉戏,像是碧玉盘里的白玉兰花瓣。一只淌着水,从容不迫地高昂着脑袋左顾右盼,带着俯视众生的派头。另一只缩起一条腿,扭转头剔着羽毛,让粼粼波光里映出曼妙的身影。一只白鹭俯下身子,展开翅膀,贴着水面白色的闪电一般飞出去,转眼间叼起一条银色的小鱼。它飞得高了,翅膀像张开的白帆。银色的小鱼在它嘴里挣扎,飞溅出晶莹的水珠。它转眼间就不见了,看样子是找个地方大快朵颐去了。又一只冲进水里,扎个猛子钻出水面。它的翅膀带起了一片珍珠的网。阳光下,它消失在炫目的光晕里。在高处的树叶间,无数白色的身影在隐现着,追逐着。聚拢、分开。或是亲密无间,或是擦身而过。仿佛波涛里出没的白海豚。拔地而起的大树成为空中络绎不断的绿色岛屿,承载着它们的快乐跟骄傲。空气就是透明的高台,让它们高踞于尘嚣之上,无忧无虑地书写着天文。

伊洛正看得入神,李天宇说,我帮你调一下。你还可以看到更多有意思的画面。他凑近镜头,就像一个精益求精的玉匠,小心地调着焦距。伊洛看着他脸上出现了笑纹。好像孩子捏出一个得意的泥娃娃。他对伊洛说,你看看。伊洛赶紧贴近镜头。这一次,是特写。在繁密的树叶间,有个鸟巢。几只小鸟张着嫩黄色的小嘴巴,张得大大的。阳光从树叶间筛下来,落在它们羽毛没有长齐的身子上面。一会儿,一只母鸟匆匆飞过来,把一条小虫子喂进其中一只鸟的嘴里。其他的小鸟把嘴巴张得更大了。那只被喂的小鸟仰起脑袋,吞下虫子。虫子挺肥,小鸟吞咽得有点吃力。它吞下之后,又张开了嘴。一副不认账的样子。似乎在说,还没饱。我还要!伊洛哈哈地笑起来。

伊洛学着李天宇,调着焦距。这一次,她把镜头对准了高高的天空。今天的天空是蓝白色的。有很多发亮的白色的云朵。近太阳升起的地方,那霞光有淡淡温柔如水的橙黄色,明艳得锦袍似的绯红,有浓艳得胭脂似的火烧云,也有灼灼逼人的深紫色。天空把大部分绚丽的色彩都留给了太阳周围的领域。仿佛命运让最俊美的鸟儿簇拥在凤凰周围。在苍茫的云气中,有一只老鹰,张开了长长的翅膀在飞翔。它的羽毛在风中猎猎飘拂,长着尖喙的脑袋低垂着,在逡巡着地面的一切。它犹豫着,慢慢地下降。优美得没有烟火气。伊洛觉得它就是个穿着黑袍的猛士。随时都会亮出寒光闪闪的宝剑。突然,它闪电般向地面扑去。就像被地面吸进去了。好一会儿不见它的影子。伊洛等了又等。终于不耐烦地离开了镜头。就在离开镜头的一瞬间,她看见天空上出现了一个细小得像灰尘的影子。她急急忙忙凑近镜头,看见那只老鹰在云朵中隐现着。终于消失不见。她长吁一口气。拍拍胸口。说,这只鸟简首就像狙击手,神出鬼没的。李天宇说,看鸟的乐趣就在这里,让你跨越了平时的空间,看见另一个迥乎不同的世界。

李天宇说,当你把视线投向空中这些精灵,就会发现它们的世界很简单,也很精彩。伊洛又回到镜头边,寻找那只老鹰。好一会儿才离开镜头,说,你说,鸟儿可能是我们的祖先吗?李天宇凑过去,一边调焦距一边微笑着说,我觉得有可能。比如说封神榜里的雷震子,就是长着翅膀的。古时候的列子能御风而行,也是飞人啊。也许他们身上就带着人类远古的痕迹。伊洛说,既然这样,那么人类为什么要从天上下来呢?那不是掉价了吗?李天宇侧过脸,盯着她,微笑着说,也许就像钱钟书先生说的,围城外的人想进去,围城里的人想出来。不过,他微笑着说,应该有很多人还是爱上了红尘中的精彩。所以人类虽然想办法上了天,还是没有那么大的决心生活在空中。伊洛说,那只是目前还办不到。李天宇说,翅膀只是提供了更多了可能。你看湖水里很多白鹭,它们在地面也很开心。

伊洛说,你说,鸟儿会得抑郁症吗?李天宇的笑容消失了。他想了一想,说,我们不是鸟儿。没法解答。不过我觉得它们大部分时候都会很开心。伊洛说,如果我们的祖先是鸟儿。那么,这个社会里那么多人抑郁,不是一种退步吗?

李天宇垂下头,凝视着她。他脸色很平静。平静得像无边的大海。像凝固的天空。他说,我们一首向着心目中想的方向走。有些人走得太急了,就会摔倒、会掉坑。有时候会迷失了方向,有时候会很笨,把本来拥有的换了想要的。后来却又发现失去了更加重要的。就有了形形色色的心理问题。至于鸟儿,它们可能没有抑郁。不过它们会遇上更加凶猛的鸟,会在栖息时遭遇罗网——也有苦恼。我们不是鸟儿,不完全了解它们。就像鸟儿不了解人类。只要是活着的生物,有知有感,都会遇到各种问题。而抑郁,只是其中一种。就像是鸟儿遇上特别的枪一样。因为不熟悉,我们消耗了太多的精力。我们对这个领域顾虑重重,或是虚夸了它的影响。——我想,如果把感冒、车祸的死亡率跟抑郁症的危害性相比,抑郁未必就高居榜首。

我有个妹妹,比我小几岁。也得过抑郁症。经过治疗,己经好多了。李天宇从背包里摸出两瓶饮料,递一瓶给伊洛。又拿出一块塑料布,铺在地上。他坐了上风向一边,让伊洛坐在下首。伊洛接过饮料,发现他两眉之间有一道很深的皱纹。就像一只闭起来的眼睛。他不自觉地皱眉的时候,那道皱纹就出现了。

他说,我爸爸原来喜欢音乐,却被外公逼着学了会计。他就一首想让我们实现他没有达到的梦想。很多家长都这样,自己做不到却逼着孩子去披荆斩棘。很小的时候,他就逼着我们跟有名的琴师学琴。三岁起学钢琴,每天学习西个小时。我在音乐上完全没有天分,也没有兴趣。对我来说,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就是钢琴室。我做梦都想砸那架让我生活充满黑暗的钢琴。不管爸爸怎么威胁利诱,我就是学不好。最后他绝望了。把希望寄托在妹妹身上。

妹妹从小就很乖,很听话。爸爸因为我不学琴打我的时候,她会乖巧地走到钢琴边,用琴声来转移爸爸的注意力。她知道爸爸一听到琴声,就什么都忘记了。她也成功地替我承受了所有大人的期望跟压力。这是她的幸运,也是她的不幸。

李天宇抿了一口饮料。她一首在从容不迫地按着爸爸指点的方向前进。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攀登。但是,初中之后,功课紧了。她顾此失彼,再也没法像以前那么专心学琴了,功课也受了影响。她越是惊慌,就越是学不好。她的琴声再也没有了那种与生俱来的灵气。以前她的琴声像天上的流云,像水里跳跃的鱼儿,像花开毫秒间。时不时地总有自己的演绎跟心血来潮的发挥。可是后来,她的琴声里有了越来越重的心思,就像宣纸上不停地晕染开的——墨汁。家里没有了轻松愉悦的气氛。爸爸的眉毛就像越拧越紧的螺丝,要隔绝家里的氧气了。妹妹变得越来越消瘦,越来越神经质。她经常失眠,偷偷地哭。到天亮要去上学或是要去学琴的时候,就会头痛、肚子痛。带她去医院查,什么毛病也没有。妈妈一向很温顺。这时候也开始对爸爸不满。他们会频繁地吵嘴。吵嘴时,就把以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揭出来。

我读大学的时候,是他们吵得最激烈的时候。每次暑假回家,我都要拉架,安抚惊慌失措的妹妹。妹妹的状态越来越糟,甚至会自言自语。后来我发现听之任之不行了。我就对他们说,如果在这么吵下去,我再也不回来。就在这个时候,妹妹的男友小苏出现了。他不知怎么打听到我的电话号码。这个男孩子很不错。虽然他看起来也好不了多少,对妹妹他是真心的。他对我说,天霓可能是得了抑郁症。她己经很多个晚上睡不着了。他让我带着妹妹去检查。

检查完之后,我都崩溃了。李天宇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呆呆地出神。伊洛盯着他,也不打扰他。风依然呼呼地吹。他们就像住在空中,全世界只剩下两个人。扑棱棱,一只鸟从他们身后的灌木丛中飞出来,转眼间消失在茫茫的天空里。太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晴天成了阴天,带着点阴沉沉的味道。

他说,带她去本地心理医生诊治,疗效不大。我发现本地很多心理医生都不专业。去省城,也许更好。那时候我读研究生,工作很忙。没有假期。回来都要请假。请假太多,导师也不答应。于是就跟妈妈商量,让她跟妹妹随着我去省城。租一间房子住下。爸爸还没有退休,只能留在本地。也好在这样,妹妹的治疗才没有人干涉。

就这样她定期去接受治疗,有空就学习声乐,准备艺考。她的灵气慢慢回来了。就像干涸的河中重新有了清澈的泉水。我发现,当不在高压情况下,而只是当做单纯的消遣,她的琴可以弹得很好。高压不是对每个人都有用的。一个人承受的压力必须跟他们本身实际一致。如果要一条细细的棉线去钓一条大鲨鱼,棉线肯定会断的。那些一鸣惊人的天之骄子的成功经验,不足以成为所有父母的圭阜。遗憾的是,许多人都看不见这一点。我研究生毕业了,找到好工作。妹妹也考上了喜欢的音乐学校。其实我读研最大的收获不是学到一技之长,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挽救了妹妹。让她过上了正常人的日子。

然后,他慢慢收拾起东西。背起背包,对伊洛说,走吧。快正午了。

中午,他们就在山脚下李天宇的同事老黄那里吃饭。老头子种了几亩地。地里有花生跟各种青菜。菜园里有个不小的鱼塘,跟外面的活水相连。里面养着鱼。水很清澈。池塘里卧一只小船。小船的身影映在水里,云朵在水里流过,飞鸟在水里掠过,把池塘变成一幅动静结合的素描。他住在一栋很坚固的两层红砖小楼里。小楼外面粗糙,里面装修得很舒适。各种用品一应俱全。小楼一侧在瓜棚的掩映下。很多叶子己经枯萎了,一串串稀稀疏疏挂着。几个干枯的瓜在空中荡来荡去。他们在瓜棚下打开一张折叠小桌子,喝着肉馅花生粥,吃着刚从地里摘来的青菜,白瓷盘里,还有几条煎得焦黄的的鱼。伊洛一口气吃了两碗粥。

她问老黄,为什么你的花生那么好吃,是引进了新的品种吗?老张笑着说,不是新品种。是这里的水土好。而且我每年都会给地里加上新土。地力是有限的。就像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样。收获之后,要休整、加肥、添土。才能保证肥力,种出令人满意的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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