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符强妈妈分别后,吕昭与我交换了一下信息,警方在娱乐城的监控录像中发现,在案发的前三天金原来过娱乐城,从他在大堂和电玩城里行走的路线判断,他应该就是朝赌场方向去的,他离开的时间很晚,己经是凌晨2点多。
现在我们证实了金原与晏明的赌场有往来,而且往来时间相当长,至少有几个月了,但无法确定他到赌场是否参与了赌博,也无从知晓他是否输了钱,仅凭目前掌握的信息就想认定他有杀害晏明的动机,显然还远远不够。
下午,吕昭来到体校,在射击队的公室里与金原进行了谈话。这次我没有参与,我守在校门口等着吕昭出来。
谈话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吕昭离开时在校门口看到了我,他停下车走了过来。
“谈话顺利吗?”
“没突破啊。”吕昭摇了摇头,“金原开始还不承认他去过赌场,我们拿出监控照片之后,他才承认他去过娱乐城,也去过赌场,还小赌了几回,但他说他没输多少钱。”
“那他承认与晏明有交往吗?”
“他说他根本不认识晏明,从无交往。”吕昭眉头紧锁,“暂时先这样吧,等弹痕检测结果出来后再说吧。”
“也只能这样了,其他方向的侦查工作有进展吗?”
“我们还在调查晏明的社会关系网,对可疑人员进行排查。不过,也遇到了难题,我们发现晏明的社会关系非常简单,他在本市几乎没有亲友,也没发现他和社会上的其他人有什么往来。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他在本市的熟人只有几个他从广东带过来的手下,帮他看着赌场。”
“晏明是本地人吗?”
“是的,身份证上的信息显示,他是安县石乡人,是我们地区的一个县。”
“这有点不太正常啊,如果他是本地人,没理由一个熟人也没有啊。”
“是的,我们也觉得不大正常,等她妈妈到了,再好好问问。”吕昭沉吟了一下,“哦,还有,上午符强妈妈讲的那些情况己经核实了,侦查员找到了上周星期六的监控录像,符强和两个女同学是到过娱乐城,金原那天没去,倒是晏明那天去了,就在符强他们到娱乐城之后不久也到了。还有,第二天晚上,苏云一个人又去了趟娱乐城,估计是去玩电游,但可能是没有位子了吧,在电玩城里呆了几分钟就走了。”
吕昭上车前又对我说:“晏明的妈妈晚上会接到益市来,看能不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下午,警方归还了从射击队带走的全部共九支运动手枪。经过弹道专家的仔细检测,没有找到与涉案枪弹吻合的枪支。
傍晚,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冒雨再次来到射击队的宿舍,少年队员们都在宿舍里安静地学习。男生宿舍的门上贴着“姚铮、贺琛、雷振”,这个宿舍里只有雷振是长枪组的新队员。
我敲开了房门。
看到我进来,三个少年都很有礼貌地跟我打招呼。
“你们好,在学习啊。”
“是啊,快要期中考试了,抓紧补习一下文化课。”贺琛回道。
“哦,学习紧张不?”我翻看了一下贺琛正在看的书,是高二的历史课本。
“还好吧,只是训练耽误不少时间,成绩降了好多。”
“你们还真是蛮辛苦的,有压力吗?”
“这个……嘿,不好说,说没压力吧,那是假的,说有压力吧,好像也不是特别重。”
“这话怎么说?”
“我们体育生,对文化成绩要求不是特别高,只要出了好成绩,就有可能特招进省体工队或体育学院,如果运气更好一点,进了国家队,就基本上不用担心以后工作的事。体工队也是大专文凭呢。”
“那,要是出不了成绩,进不了体工队呢?”
“那可就惨了,还是要去考大学。”
“嗯,那你们可得加油,做好两手准备。”
“是的。”
“哎,贺琛,问你一件事。”
“你说。”
“那天,你到秀山湖的时候,怎么是你一个人走在其他队员的前面啊?”
“那天啊……他们几个下车后要去买零食,我不想买,就先走了。”
“是这样啊,那你看到金教练了吗?”
“看到了啊,我刚过公寓大门就看到他的车了,他超过我先走了。”
“我还想问一下,那天你在路上走的时候,有没有听到枪声?”
“这个事,我前天也跟警察说过了的,我经过公寓大门的时候,是好像听到前面有“啪”的一声响,但我不敢肯定那就是枪声。”
“为什么?”
“枪声我们听多了,我们在射击场里听到的枪声一般都带点点尾音的,可那次我没听出来,不过,这也说不好,射击场是有高墙围着的,有回音,秀山湖那里是敞开的。而且我当时也没在意,声音在我前面还有一段距离,不是特别大。”
“我们听枪声可是有经验的,现在我们开枪之后,光听声音就知道打得好不好呢。”姚铮在旁边插话。
“哦?你们还有这个本事?”
“是啊,打得好的时候,枪声是很清脆的声音,干脆利落,特别是好十环,‘呯、呯’的声音,听起来爽死了!而且尾音很短,枪口的跳动也很干脆,抖一下就停止了。打得不好的时候,声音就散开了,‘pia、pia’的。不过,这声音里的差别很细微很细微,也只有开枪的人自己听得出来,旁边的人听起来还是一样,根本区别不了。”姚铮口里说着,手上比划着,很得意的样子。新入队的雷振聚精会神地聆听师兄的讲话,脸上写满了崇拜。
“这么奇妙?那我下次也好好听听。”我又转身对贺琛说,“你听到那声音的时候,金教练在哪个位置?”
“这个我没注意,我低头走路,没去注意他……他应该就在我前面吧?”说到这里,贺琛仿佛有点警觉,“咦?霍先生,你干嘛要问这些?”
“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在体委宾馆的客房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雨点打在窗户上沙沙作响,时不时会响起一阵雷声,紧接着,房间的墙壁就被刷下道道雪亮的电光。
我反复回忆和思考整个案件过程,希望能找出点蛛丝马迹。根据现在掌握到的情报,枪手如果真是隐伏在射击队内部,那么,最有可能实施犯案的,也就两人,一是金原,一是贺琛。他们两人在枪响的时候所在的位置,都在死者公寓楼附近,只有他们俩具有作案的时机。但贺琛只是个学生,不大可能和晏明发生冲突或产生过节。而金原出入过赌场,和晏明是赌徒和赌场老板的关系,从这点来说,他与晏明有过节的可能性相当大。如果金原要实施枪杀,也具有条件,他有车子做掩护,甚至不用离开车子就能完成作案,他只要移身到副驾驶座上,将手枪伸出车窗外就可以了,或者,从打开的天窗也可以完成射击。
反复思考之后,我还是将疑点集中在金原身上。可是,弹痕检测和鉴定的结果却没能发现与子弹相符的枪支,这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枪手真是另有其人?
转钟了,雷声还在响,但雨点渐渐稀疏。
早上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我拿起手机,是王平打来电话:“小霍,金原自杀了!”王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微颤抖。
“你说什么?!”我腾地坐了起来。
“金教练自杀了!就在操场上,今早被晨练的学生发现的。”
我从床上蹦起来,两步赶到窗前。天刚蒙蒙亮,雨己经停了,隐约见到围墙那边的操场上有几十人聚在一起。那是操场东侧的跑道,有几个人正在拉起围绳,围绳附近,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倒在地上。
我和小周赶到操场时,人还不是很多,学校保卫科的几名工作人员己经将死者周边七八米范围内用围绳围好,禁止他人进入。倒在围绳中间的人,正是金原!
小周赶紧开始从各个角度开始拍摄,我也拿着小型DV围着金原的尸体转了一圈。
金原身着教练服半侧着身子倒在湿漉漉的塑胶跑道上,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离身体左侧两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把黑色雨伞。金原的右腿蜷着压在伸首的左腿上,头偏往左,左手被压在身体下方,右臂摊开来摆在身体右侧,手上握有一把长长的小口径男子慢射运动手枪。由于昨晚的大雨冲刷,我在他身上和地下都没有看到血迹,只在头部与地面接触的地方还隐约能看到一些血色,还依稀看到,他右侧太阳穴附近有块浅黑色的斑痕,斑痕中间还有个小小的黑点。我举起DV,调整焦距,拉近一看,那个黑点就是弹孔。
金原真的自杀了!
小周在平板电脑上飞快地拟好新闻稿,交给我看,我轻轻摆手:“不用了,你发吧。”我久久地盯着金原手中的手枪没有离开。
刑警很快就赶到了,还是龚明和吕昭带队。
我和体校校长、王平以及几个体校主要领导站在离现场不远的操场看台上,校长身边还站着位体育生,那学生双臂环抱胸前,缩着身子,满脸的紧张。之前聚集在操场上的教练和学生都被校长驱散了。校长叫他们休息的休息,上学的上学,该干嘛干嘛去。
“是谁发现的尸体?”龚明问校长。
“是他发现的。”校长将身边的学生轻轻推前,“他叫张浩,田径队的学生。”
“是你发现的尸体?”龚明问张浩。
“是的。”张浩还在惊恐当中,躲闪着龚明的眼睛。
“怎么发现的?”
“我早上起来晨跑,跑到那里就看见金教练躺在地上。”张浩用手指向金原的方向,“我看金教练一动不动,还以为他喝醉酒睡在那里了……我吓死了!摔了好几跤,我,我就跑到保卫科叫人了。”
“那时候是几点钟?”
“是早上五点西十。”
龚明没再问什么,而是转身挥手招来一个警察:“你带这个学生去做一下笔录。”
“昨晚,你们谁见到过金原?”
站台上的几个人相互看看,都摇头,我没见过,我没见过……
龚明朝校长点点头:“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到我办公室吧。”校长连忙做出“请”的手势。
龚明和吕昭跟着校长离开了操场。
“老金为什么要自杀呢?”王平站在我身边自言自语。他紧锁眉头,神情忧郁,接着长叹一口气,拍拍我的肩朝我说:“走吧,陪我去坐坐。”
队员们都去附近中学上文化课去了,王平现在无事可做。
离体校不远有一家名叫“洗心”的小茶馆里,茶馆不大,布置倒也雅致。我们找了个临窗小雅座,前后是木质的小隔墙,每面隔墙上都挂着一幅字。其中一面墙上挂的字是草书“心当常洗”;另一面墙上挂着的是首五律,漂亮的柳体遒劲有力,骨架清奇:
当真心可洗?未必以禅清。
鸟噪僧嘘远,捐来磬婉迎。
休谈淫与酒,枉论利和名。
浊世重于此,安因一濯轻?
“呵,这老板有点意思。”我看完这首诗后摇了摇头。
我和王平相对而坐,各点了一杯碧螺春。看着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王平,我问道:“自杀总有自杀的理由,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吗?”
“不清楚。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谁又搞得清谁呢。”
“老金赌博,你知道吗?”我问。
“这个事我知道一点,他平时没事的时候会跟体校的其他教练打打麻将,输赢几百上千也很正常,我们是业余体校,教练们闲暇的时间比较多。”
“不是这个,我是说,老金到外面赌场赌博,你知道吗?”
“到外面?”王平睁大了眼睛,“老金到外面赌博?这个事情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是真的吗?”
“真的。”我抿了口茶,“我调查到了,警方也知道这事,他经常到金盛娱乐城里赌博。”
“金盛娱乐城?符强妈妈工作的地方?”符强和石峰说的没错,王平确实对每个队员的情况了如指掌。
“嗯,那里有赌场。”我看着王平的眼睛,“而且,赌场的老板,就是晏明!”
“晏明又是谁?我认识?”
“晏明就是秀山湖公寓枪杀案的死者。”
王平倒吸一口凉气靠进藤椅里,不敢相信地看着我,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