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下方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一个浑身湿透、面色惊恐的汉子连滚爬爬地冲出人群,朝着观礼台下的医官临时救护点狂奔,嘶声哭喊:“大夫!救命!我娘子……我娘子要生了!在那边窝棚里……流了好多血!求求你们!”
人群顿时一阵慌乱。负责警戒的士兵正要上前阻拦维持秩序,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让他过来!瑾瑜!”
“是,娘!” 郑瑾瑜早己注意到骚动,闻声立刻提起手边的药箱,如同离弦之箭般跃下观礼台,几步冲到那汉子面前,语速飞快而清晰:“别慌!带路!产妇在哪?具体什么情况?出血多久了?” 她冷静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让那几乎崩溃的汉子稍微镇定下来,指着江堤下一处临时搭建给民夫家眷避雨的简陋窝棚。
柳灵儿在高台上,目光追随着女儿敏捷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信任与骄傲。皇后也注意到了,关切地问:“柳夫人,瑾瑜她……”
“无妨,皇后娘娘,” 柳灵儿声音平静,“她应付得来。” 她的目光扫过下方混乱又充满生机的景象,奔流的江水,欢呼的人群,求救的百姓,追逐利益的士绅……这一切,都因脚下这座大坝而紧密相连。
窝棚内光线昏暗,弥漫着血腥气和产妇痛苦的呻吟。一个面色惨白、汗如雨下的年轻妇人躺在铺着稻草的破席上,身下己被鲜血浸透大片。一个接生婆模样的老妇人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满脸惶恐:“不行啊……卡住了……血流个不停……怕是要……”
“让开!” 瑾瑜低喝一声,迅速蹲下,打开药箱。刺鼻的酒味(高度烧酒消毒)瞬间弥漫开来。她动作快如闪电:剪开产妇被血浸透的裤腿,迅速检查胎位,眉头紧锁——是难产!
“磺胺粉!止血棉垫!绷带!” 她语速飞快地吩咐紧随其后赶来的天工院医助,同时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特制的、小巧的助产器械包(柳灵儿设计的原型)。她的手稳定得可怕,一边用烈酒冲洗器械和自己的双手,一边对惊恐万分的产妇丈夫和接生婆下达指令:“按住她的腿!别让她乱动!你,去烧热水!越多越好!快!”
窝棚外,人群的喧闹和水流的轰鸣仿佛被隔绝。瑾瑜全神贯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利用器械和手法,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胎儿的位置。时间一点点流逝,产妇的呻吟渐渐微弱。当一声微弱却嘹亮的婴儿啼哭终于刺破窝棚内令人窒息的紧张时,瑾瑜才长长地、近乎脱力地舒了一口气。
“是个小子!母子平安!” 她剪断脐带,迅速处理包扎,动作依旧精准。她将清理干净、包裹在干净棉布里的新生儿,轻轻放在疲惫却激动得泪流满面的产妇胸前。
那汉子扑通一声跪在泥地上,对着瑾瑜连连磕头,泣不成声:“神医!女菩萨!谢谢!谢谢您救了我老婆孩子!谢谢!谢谢朝廷!!” 他语无伦次,感激的目光望向窝棚外那座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庞然大坝,又看看眼前救了他妻儿性命的女医官,仿佛明白了这两者之间某种神圣的联系——这坝锁住了洪水,带来了活路;这人,在生死关头,守住了他家的希望。
消息很快传回观礼台。宣武帝闻之,龙颜大悦:“好!大坝通水,佑我黎民!医者仁心,活人性命!此乃双喜临门,天佑大虞!” 他目光扫过柳灵儿和瑾瑜,赞许之意溢于言表。
赵秉坤等人也听到了消息,脸上神色更为复杂。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这新坝带来的,似乎远不止是水利。
典礼接近尾声。宣武帝在李崇义等人的陪同下,走下高台,亲自来到大坝主体上巡视。他蹲下身,伸出宽厚的手掌,轻轻触摸着那尚带着浇筑余温、粗糙而坚硬的水泥表面。微温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混合着新翻泥土和江水的气息。
“此物粗粝,” 宣武帝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回荡在坝顶,“却承载着万民生计,江山永固。它比金石更坚,比磐石更韧。此乃我大虞新的筋骨!” 他站起身,极目远眺。大坝如巨龙横江,将狂暴的玉带江牢牢锁住。驯服的江水沿着西通八达、水泥衬砌的沟渠网络,如同生命的脉络,源源不断地注入下游广袤的田野。金色的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也洒在远处葱茏的禾苗上,一片生机盎然。
“陛下请看,” 李崇义指着下游方向,声音带着激动,“云津大坝成,玉带江安澜。下游三府九县,百万顷良田得保,再无洪涝之虞!更兼灌溉之利,旱涝保收!此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宣武帝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坝体一角。那里,在水泥尚未完全凝固时,无数工匠自发地、小心翼翼地按下了自己的手印。粗大的、布满老茧的、沾满泥灰的、甚至带着伤痕的手印,密密麻麻,深深烙印在这灰色的钢铁脊梁之上。每一个手印,都代表着一份无声的誓言,一份融入这千秋功业的血肉。
柳灵儿也在瑾瑜和瑾瑶的陪同下,缓缓走到坝边。江风强劲,吹得她衣袂飘飞,银发狂舞。她凝视着那些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手印,又望向远方。视线越过驯服的江流,越过纵横的阡陌,仿佛看到了北疆因粮道畅通而士气高昂的边军,看到了江南水网交织下更加富庶的鱼米之乡,看到了无数孩童奔跑在不再泥泞的村路上,奔向新式学堂……
“堵不如疏,” 她轻声呢喃,声音几乎被风和水声淹没,却清晰地落在身旁太上皇和瑾瑜的耳中,“这‘疏’的,何止是洪水?更是人心,是活路,是……一个时代的气运。”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粗糙冰冷的水泥坝体,沾上了一点灰白的粉末。那点灰白,在她莹白如玉的指尖,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此沉重,仿佛承载着改天换地的伟力。
夕阳熔金,将云津大坝和奔流的渠水染成一片辉煌的金红。这灰白的水泥筋骨,第一次,真正融入了江南的山水画卷,也融入了大虞万民的心底,成为了一道坚不可摧、泽被苍生的——血脉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