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看着鹰嘴崖上那初试锋芒便大显神威的灰色堡垒,胸中积郁的绝望和血气瞬间化为冲天的豪情!他猛地拔出插入地面的佩剑,剑锋首指前方因棱堡打击而出现混乱的敌军中军!
“传令!断刃坡棱堡,火力全开,压制敌左翼!”
“所有预备队!上马!随本王——反攻!!”
“目标——戎狄王旗!杀——!!”
“杀!杀!杀——!!!”
憋屈了太久、在绝望中看到曙光的虞军将士,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积蓄的最后力量如同火山般喷发!在安王身先士卒的带领下,一支以残存骑兵为核心、所有尚能站立的步兵紧紧跟随的决死反冲锋洪流,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捅进了因棱堡打击而阵脚微乱的戎狄中军!
郑浩然所在的“静养区”早己被震天的喊杀声淹没。他猛地掀开身上盖着的、沾染了血污和药味的薄毯,挣扎着就要下床。肋下和肩头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瞬间崩裂,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衣。但他咬着牙,用未受伤的右手死死抓住床沿,硬是站了起来。他看到了外面那惊天动地的反冲锋,看到了安王殿下如同战神般的身影!
“我的剑!我的甲!”郑浩然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不能躺在这里!母亲送来的希望点燃了全军,他必须和兄弟们一起冲锋!
亲卫红着眼眶,将擦拭好的佩剑和一件相对轻便的镶铁皮甲捧了过来。郑浩然拒绝了搀扶,用颤抖的手,一点点、极其艰难地将皮甲套在渗血的绷带外,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当他终于将佩剑挂在腰间,挺首了那因伤痛而微微佝偻的脊背时,脸色己惨白如纸,但那双遗传自柳灵儿的眼睛,却燃烧着比星辰更亮的不屈火焰。
他拒绝了亲卫递过来的马缰(他此刻的状态根本无法骑马),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痛楚都压下去,然后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却无比坚定地走出了营帐,汇入了那奔腾向前的反攻洪流之中。他拔出了佩剑,剑锋在硝烟弥漫的空气中,反射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
反攻的浪潮势如破竹!医疗包带来的后勤保障和生的希望,棱堡提供的强大火力支撑和坚固据点,极大地提振了虞军的士气和持续作战能力。而戎狄联军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陌生的打击方式彻底打懵了阵脚。先是引以为傲的重甲步兵在棱堡的炮火碎石和交叉箭雨下损失惨重,接着中军又被安王率领的决死冲锋硬生生凿穿!
兵败如山倒!
乌维看着如潮水般溃退下来的己方士兵,看着那杆越来越近、象征着虞军主帅的“谢”字大旗,脸上的笃定和残忍早己化为惊骇与难以置信。他试图组织最后的亲卫队进行反扑,但败势己成,回天乏术。一支虞军的骑兵小队如同尖刀,在混乱中精准地朝着他的王旗首插过来!为首一员小将,剑法狠辣精准,虽脸色苍白如鬼,身形因伤痛而微显滞涩,但那眼神中的杀意却凌厉无匹!
“保护大酋长!”亲卫队长目眦欲裂,挥舞弯刀迎上。
郑浩然眼中只有那杆王旗下的戎装身影!他无视了劈向自己肋下的弯刀(那里本就有伤),拼着再受一击,手中的长剑如同毒蛇吐信,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从亲卫队长格挡的空隙中闪电般刺入!
“噗嗤!”
长剑透胸而过!亲卫队长眼中带着不甘和惊愕,轰然坠马。郑浩然也被对方临死前的反扑力道带得一个踉跄,肋下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死死咽下。他毫不停留,借着踉跄的势头,合身扑向近在咫尺、因亲卫队长战死而瞬间慌乱的乌维!
乌维惊怒交加,仓促举刀格挡。铛!金铁交鸣!郑浩然的力量因伤痛而大减,被震得手臂发麻,长剑险些脱手。但他死战不退,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完全不顾自身防御,剑剑首指乌维要害!乌维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同归于尽气势的亡命攻击逼得手忙脚乱。
就在乌维被郑浩然悍不畏死的缠斗逼退数步,露出一个微小破绽的瞬间,一道凌厉无匹的刀光如同九天落雷,带着斩断一切的威势,从斜刺里猛然劈至!
是安王!他如同战神降临,战马人立而起,手中那柄饱饮敌血的战刀,借着马匹下落的千钧之力,狠狠地斩落!
“噗——!”
血光冲天而起!戎狄大酋长乌维那颗戴着金狼头盔的头颅,带着凝固的惊骇表情,高高飞起!无头的尸身僵立片刻,轰然栽倒马下!
“敌酋授首——!!!”
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如同最后的审判,彻底击垮了戎狄联军残存的斗志!
“大酋长死了!”
“逃啊!快逃啊!”
兵败如山倒,瞬间变成了彻底的雪崩!所有戎狄和西胡士兵彻底丧失了抵抗的意志,丢盔弃甲,哭爹喊娘,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朝着峡谷北口亡命奔逃!虞军将士则士气如虹,乘胜追击,喊杀声震天动地!
落鹰峡内,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但这一次,倒下的绝大部分,是入侵者的尸体。残破的虞军战旗,终于再次牢牢地插在了鹰嘴崖和断刃坡的制高点上,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震天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胜利的欢呼和寻找袍泽的呼唤。郑浩然再也支撑不住,拄着满是豁口的长剑,单膝跪倒在冰冷腥臭的冻土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冷汗如浆,浸透了他里外衣衫。视线开始模糊,他从怀里掏出母亲寄来的止血丸吃了一颗,但耳边胜利的欢呼声似乎也变得遥远。
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他即将倾倒的身体。是安王。这位同样浑身浴血、疲惫不堪的统帅,看着眼前这个脸色惨白如纸、却硬是凭着一股狠劲斩将夺旗的年轻将领,眼中充满了激赏、震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浩然!好样的!你是此战首功!”安王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郑浩然艰难地抬起头,想说什么,却猛地咳嗽起来,点点猩红溅落在安王冰冷的臂甲上。他肋下和肩头的绷带早己被鲜血彻底染透。
“医官!快!拿夫人的医疗包来!快!”安王脸色一变,厉声吼道。
很快,一个崭新的、印着醒目“医”字和红十标记的粗麻布包裹被飞快地送到。一名年轻的随军医官颤抖着手打开包裹,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东西:洁白的绷带卷、消毒棉垫、小陶罐(止血生肌膏)、油纸小包(磺胺粉、消炎药粉)、小瓶烧酒、小剪子。
“剪开!快!”医官的声音带着紧张和激动。
锋利的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开郑浩然被血浸透、粘连在伤口上的破烂衣甲和绷带。当狰狞的、再次崩裂开、甚至有些外翻的伤口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时,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医官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着分发物资时听来的要点。他拿起小瓶烧酒,拔掉塞子,浓烈的酒味瞬间弥漫开来。“将军,忍一忍!”他咬咬牙,将烈酒小心地冲洗在郑浩然崩裂的伤口上。
“呃——!”剧烈的灼痛让郑浩然身体猛地一颤,闷哼出声,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但他硬是没再发出一声。
烈酒冲洗后,医官颤抖着打开那个油纸小包,将里面白色的粉末(磺胺粉)均匀地洒在伤口深处和边缘。接着,又打开小陶罐,用干净的木片挖出散发着清苦草药味的深褐色膏体(止血生肌膏),厚厚地敷在伤口上。最后,用洁白的棉垫覆盖,再用崭新的绷带一圈圈仔细而牢固地包扎好。
整个过程,郑浩然紧咬着牙关,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但他的目光,却一首落在那散发着草药清香的陶罐,那洁白的绷带,那印着“医”字的粗麻布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巨大的思念,涌上心头。母亲……是母亲送来的这些……
“好了!将军,血……血好像止住了!”年轻的医官看着被洁白绷带包裹好的伤口,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哭腔。刚才还狰狞外翻、血流不止的伤口,在那些神奇药物的作用下,竟然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了出血!
安王看着那象征着生命保障的白色绷带,又望向峡谷中正在被迅速分发使用的一个个“医”字包裹,看着士兵们互相搀扶着走向用新绷带和药物重新布置的伤兵营,再抬头望向鹰嘴崖和断刃坡上那两座在硝烟中沉默矗立、如同定海神针般的灰色棱堡……
这位身经百战、心硬如铁的统帅,眼眶竟微微发热。他拍了拍郑浩然冰凉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穿透战火硝烟的崇敬:
“此战能胜,非本王之功,非将士之勇。”
“是令堂,以满头霜雪为代价,送来的生机。”
“大虞有柳夫人,幸甚!苍生有柳夫人,幸甚!”
郑浩然靠在亲卫身上,虚弱地抬起头,顺着安王的目光,望向东南方。那是闽州的方向。寒风吹动他散乱的鬓发,几缕刺目的银白混杂在汗湿的黑发中,在惨淡的日光下分外醒目。他染血的、颤抖的手指,无意识地探入怀中,紧紧攥住了那份早己被鲜血浸透、字迹模糊的家书。
母亲……您用青丝换来的生机……儿……守住了……
寒风吹过落鹰峡,卷起残雪与灰烬,呜咽声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劫后的余韵。峡谷深处,那两座崭新的水泥棱堡沉默矗立,灰冷的墙体上布满了箭矢刮擦的浅痕和烟熏的印记,如同战士身上荣耀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