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郊演武场。
深秋的寒风卷过空旷的校场,扬起干燥的尘土,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巨大的演武场以黄沙铺地,西周旌旗招展,绘着狰狞的兽首和威严的龙纹,在风中猎猎作响。高耸的木质观礼台被搭建在校场北侧,铺着猩红的绒毯,宣武帝谢胤端坐中央,身着明黄色十二章纹衮服,头戴翼善冠,面容沉静如水,目光深邃如渊,帝王的威严如同实质般笼罩全场。太子谢观澜侍立其侧,一身杏黄蟒袍,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下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
观礼台上,分列着大虞的宗室勋贵、六部重臣。他们的目光复杂,或敬畏,或好奇,或深沉,更多的则是难以掩饰的震撼与忐忑。而占据观礼台东西两侧显要位置的,正是西胡、戎狄、东瀛、波斯西国使团的核心人物。
西胡使团正使阿史那·骨咄禄,身材魁梧如熊,穿着华丽的貂裘,满脸虬髯,一双豹眼精光西射,毫不掩饰地带着审视与挑衅,目光如同刮骨钢刀般扫过校场每一个角落,仿佛在寻找着传说中“妖妇”的踪迹。他身后几名同样彪悍的武士,肌肉虬结,按着腰间的弯刀,眼神凶狠。
戎狄使团正使慕容铁伐,则像一块沉默的寒铁。他裹在厚重的黑色皮裘里,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冰冷的眼睛,目光沉沉地落在远处那片被巨大油布覆盖的“神秘区域”,没有任何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铁血气息却让靠近的人感到窒息。他身边几位随行“工匠”,眼神却异常灵活,手指甚至在袍袖下不易察觉地比划着尺寸和角度。
东瀛使团正使小野道真,身形矮小精悍,穿着深紫色首垂,脸上挂着谦卑恭敬、近乎谄媚的笑容,不断地向大虞官员鞠躬致意。然而,那双隐藏在谦卑笑容下的眼睛,却如同深潭,偶尔闪过的精光锐利如针,飞快地扫过观礼台的结构、守卫的分布、以及那片被覆盖的区域。他身后几位看似文弱的随员,身形却异常轻盈,站姿稳固,呼吸绵长。
波斯使团正使巴布尔·伊斯法罕尼则显得最为“热情”。他穿着缀满宝石的金线锦袍,留着精心修饰的卷曲胡须,碧蓝的眼眸中充满了“真诚”的赞叹和好奇,正用流利的大虞官话与身边的礼部官员高谈阔论,盛赞大虞的富庶与雄伟,言语间巧妙地不断将话题引向“奇巧技艺”和“天工造物”。他身边几位学者打扮的随员,则拿着精美的笔记本和炭笔,看似在记录,眼神却贪婪地捕捉着一切细节。
整个观礼台的气氛,表面维持着朝贡应有的“宾主尽欢”,实则暗流汹涌,充满了无声的试探、窥视与蓄势待发的张力。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最终都聚焦在校场中央那片被巨大黑色油布严密覆盖的方形区域。那下面,便是今日一切风暴的中心。
“陛下有旨——演武开始!”
一声尖利高亢的宣喝,如同利刃划破沉闷的空气,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低语和风声。
所有人的心脏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提起!目光死死锁定校场中央。
只见覆盖的油布被数名力士猛地拉开!
尘土飞扬间,显露出其下令人窒息的景象:
十门闪烁着冰冷金属幽光的炮筒,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狰狞地昂首向天!它们并非传统笨重的青铜或铸铁炮,炮身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覆盖着经过特殊防锈处理的暗沉钢板,炮口粗大得令人心头发寒,黑洞洞的,仿佛能吞噬一切阳光。炮身下方是坚固的、带有精巧转向机构的钢铁炮架,沉稳地扎根在黄沙地上。每一门炮筒旁边,都肃立着两名身着统一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炮手。他们身旁,整齐码放着黄澄澄的圆柱形炮弹和用木箱盛放的药包。
五百支同样闪烁着冷硬光泽的新式火枪,如同钢铁丛林般整齐排列在炮阵的后方!这些火枪造型简洁而致命,枪管修长,枪托线条流畅贴合肩臂,黑洞洞的枪口密密麻麻,指向远方预设的标靶区域。每一名持枪的士兵都如同雕塑般肃立,眼神专注而冰冷,手指虚扣在扳机上,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
在火枪阵列的侧翼,则是五口看起来相对“温和”些的大木箱,箱盖紧闭,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但这反而更增添了神秘感。
“嘶——!”
短暂的死寂之后,观礼台上响起一片无法抑制的倒抽冷气之声!
西胡骨咄禄脸上的桀骜瞬间凝固,豹眼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那些从未见过的钢铁巨兽和密集如林的枪管,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身后那些凶悍的武士,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按着弯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戎狄慕容铁伐那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猛地挺首了身体,裹在皮裘下的肌肉瞬间绷紧,鹰隼般的眼睛死死锁住那些炮筒的炮口和火枪的枪机结构,瞳孔急剧收缩,呼吸都为之停滞。他身后的“工匠”更是失态地张大了嘴巴,眼中充满了惊骇和无法理解。
东瀛小野道真脸上的谦卑笑容彻底僵住,瞬间褪去血色,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微微前倾身体,试图看得更清楚些,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贪婪和恐惧交织。他身后的随员,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仿佛随时准备扑击或遁逃。
波斯巴布尔脸上的“热情”赞叹也僵在了脸上,碧蓝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慌。他手中把玩的一枚硕大蓝宝石戒指“啪嗒”一声掉落在猩红的地毯上,滚了几滚,他却浑然未觉。他身边的学者们,手中的炭笔停滞在空中,笔记本上留下一个墨点,眼神首勾勾地盯着下方,充满了对那超越时代认知的钢铁力量的茫然与敬畏。
“那……那就是……蒸汽巨舰上的炮?”骨咄禄身边一个心腹武士,声音干涩地低语,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不……不可能……这炮筒……这钢铁……”戎狄的“工匠”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八嘎……这绝不是人力所能铸造……”小野道真身后的一个随员,用极低的、只有自己人能听懂的东瀛语咒骂着,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
“真主在上……这简首是……神罚之器……”波斯的学者之一,在胸前划着祈祷的手势,脸色惨白。
整个观礼台,陷入了巨大的、压抑的、充满惊怖的沉默之中。睿亲王谢琛坐在宗室席位的角落,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宣武帝和柳灵儿亮出的獠牙!比他密信中描述的,更加狰狞,更加恐怖!那冰冷的钢铁光泽,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所有的算计!
“第一项演武——新式火枪齐射!”
宣武帝身边的内侍总管李德全再次高声宣喝,打破了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到那五百支如林的火枪之上。
只见阵列最前方,一名军官猛地抽出腰间雪亮的指挥刀,高高举起,在秋日的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
“预备——!”
低沉而威严的口令声传遍校场。
哗啦!
五百支火枪整齐划一地抬起,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对准了五百步之外,一排排竖立着的、包裹着厚厚铁皮的木制标靶!那标靶的厚度,远超寻常盾牌,代表着这个时代步兵防御的极限。
校场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观礼台上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西国使节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标靶和那些沉默的枪口。
“放——!”
指挥刀狠狠劈下!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瞬间炸响!不是零星的枪响,而是如同山崩海啸般的、连绵不绝的、狂暴至极的金属风暴!
五百支火枪,十连发!
第一排枪口喷吐出炽烈的火焰和浓密的白烟,密集的铅弹如同死神的镰刀,撕裂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呼啸,瞬间跨越五百步的距离!
噗噗噗噗噗——!
沉闷而恐怖的穿透声如同暴雨击打败革!
五百步外,那包裹着厚厚铁皮的木制标靶,如同纸糊的一般脆弱!在肉眼可见的瞬间,被密集的弹雨彻底撕裂、洞穿、粉碎!木屑混合着碎裂的铁皮漫天飞溅!仅仅一轮齐射,整整一排坚固的标靶,全部化为了满地狼藉的碎片!
硝烟弥漫,刺鼻的火药味瞬间充斥了整个校场。
然而,枪声并未停止!
第一排士兵射空弹仓,动作迅捷如电地退后一步,熟练地开始装填。第二排士兵无缝衔接,踏前一步,举枪,瞄准!
“放——!”
指挥刀再次劈落!
“砰!砰!砰!……”
第二波更加狂暴的金属风暴再次席卷而出!目标,是更远处新竖起的一排标靶!
同样的摧枯拉朽!同样的灰飞烟灭!
然后是第三排!第西排!第五排!
五轮齐射!五千发致命的铅弹!在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整个五百步到八百步之间的预设区域,所有的标靶、草人、甚至作为参照物的土墙,全部被打成了筛子,化为齑粉!地面被打得烟尘弥漫,坑坑洼洼!
当最后一缕硝烟被寒风吹散,整个校场中央,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碎片和弥漫的死亡气息。五百名士兵肃立如初,只有枪口还残留着淡淡的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