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逃离观星台。午后的阳光依旧毒辣,却驱不散她骨子里的寒意。玄冥子的话语如同附骨之疽,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三日后,要么成为我的共犯,要么成为尸体。”
右耳的珍珠耳坠己经碎裂,左耳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沈念用帕子按住耳朵,鲜血很快浸透了素白的绢布。她必须立刻去见皇太后——这是入宫前父亲的老友陈太医告诉她的暗线:“若遇生死攸关之事,可寻慈宁宫桂嬷嬷。”
绕过太医院,穿过御花园的偏径,沈念的心跳如擂鼓。每一个转角都可能遇见玄冥子的耳目,每一阵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像是追兵的脚步。
“沈医女。”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惊得沈念几乎跳起。一名身着褐色宫装的老嬷嬷从阴影中走出,正是桂嬷嬷。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
“嬷嬷怎会在此?”沈念声音发颤。
桂嬷嬷没有回答,只是递过一件深灰色斗篷:“换上,随我来。”
半刻钟后,沈念己站在慈宁宫的偏殿内。这里与其他宫中的金碧辉煌截然不同,处处透着古朴厚重。沉香木的家具泛着幽光,帷幔是深沉的绛紫色,空气中弥漫着药香与檀香混合的气息。
“跪下。”桂嬷嬷突然低喝。
沈念这才发现殿内并非只有她们二人。紫檀屏风后转出一位老妇人,身着赭黄色常服,发髻只简单挽起,插着一支白玉簪。她看上去六十余岁,面容威严中透着憔悴,正是当朝皇太后。
“臣女沈念,拜见太后娘娘。”沈念慌忙跪伏于地,额头触到冰冷的金砖。
“起来吧,孩子。”太后的声音出人意料地温和,“桂香,给她看座。”
沈念战战兢兢地坐在绣墩边缘,双手紧握成拳。太后走近几步,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她左耳的伤口。
“玄冥子果然在你身上也下了标记。“太后叹息一声,卷起自己的右袖——苍老的手臂上赫然有三道诡异的红痕,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微微蠕动。“二十年前,他刚入宫时给我种下的'长命蛊',说是保我康健,实则是监视。”
沈念倒吸一口凉气。太后竟也受制于玄冥子?
“娘娘,国师他——”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太后打断她,示意桂嬷嬷退下,“三日后月圆之夜,他要取出皇帝体内的龙息蛊,重新培育。”她枯瘦的手指轻叩茶几,“他还抓了你弟弟作要挟,是不是?”
沈念瞪大眼睛:“娘娘如何知晓?”
太后没有首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玉雕成的蝉形佩饰:“这是'寒玉蝉',能暂时抑制蛊虫活动。你贴身佩戴,可保三日内不受蛊毒侵蚀。”
沈念接过玉蝉,触手冰凉,竟让她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玄冥子不是普通的术士。”太后压低声音,“他是前朝余孽,本名萧冥,萧氏王朝最后一位皇子的遗腹子。二十年前混入宫中,就是为了复仇。”
这个秘密如同一道闪电劈开沈念的思绪。难怪玄冥子精通各种禁术,又对皇室心怀怨恨。
“娘娘为何不首接拿下他?”
太后苦笑:“若能拿下,何必等到今日?他掌握着宫中大半人的蛊毒命脉,连皇帝都……”话到此处突然停住,太后警觉地望向殿门,“时辰不早了,你该去见皇上了。”
“皇上?”沈念愕然,“可国师说皇上被他控制——”
“所以更要见。”太后意味深长地说,“从西侧门出去,会有个小太监引路。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声张。”
沈念刚要告退,太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还有一事。太子确实非皇帝亲生,但这是当年我与皇帝为了稳定朝局,从宗室过继的。玄冥子想用这个秘密搅乱朝纲,你万不可被他利用。”
带着满腹疑问,沈念跟随一名哑巴小太监穿过重重暗道,最终来到一处偏僻的佛堂。小太监转动佛龛上的烛台,一道暗门缓缓开启。
门后是一间狭小的密室,西壁摆满药柜,中央站着一位身着明黄色便袍的中年男子——正是当朝天子萧璟琰。与朝堂上那个目光呆滞、唯唯诺诺的傀儡皇帝截然不同,此刻的皇帝眼神清明锐利,手中正研磨着某种药材。
“来了。”皇帝头也不抬,“把门关上。”
沈念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沈念参见陛下!”
“免礼。”皇帝放下药杵,从架上取下一个瓷瓶,“看看这个,能否辨出成分?”
沈念颤抖着接过瓷瓶,小心嗅闻——龙脑、麝香、朱砂……还有几味她从未闻过的药材。“微臣愚钝,只能辨出一二。”
“这是解蛊毒的主药,朕研究了十年。”皇帝突然咳嗽起来,袖口沾染了点点猩红,“可惜还差一味'血灵芝',只有玄冥子的药圃中有种植。”
沈念震惊地看着皇帝:“陛下没有被蛊虫控制?”
皇帝苦笑:“龙息蛊确实厉害,但朕幼时随异人学过龟息之法,能暂时封闭心脉,骗过蛊虫。“他卷起左袖,露出手臂内侧一条狰狞的伤疤,“这是朕尝试自行取蛊留下的痕迹,均未成功取出。玄冥子的蛊虫,离体即死,必须特殊手法保存。”
佛堂外忽然传来三声鸟鸣,皇帝神色一凛:“时间不多了。沈卿,朕需要你在三日后配合玄冥子取出蛊虫时,将这个混入养蛊液中。“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瓶,“此物能弱化蛊虫效力,让朕能暂时摆脱控制。”
沈念接过玉瓶,心跳如鼓:“但微臣的弟弟……”
“朕知道。”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沈太医是替朕而死。当年他发现先帝体内蛊毒,暗中告知于朕,却被皇后……被玄冥子的同谋所害。“他递给沈念一张绢帕,“这是宫外你母亲住处。她们很安全。”
沈念展开绢帕,上面果然是她熟悉的字迹——是母亲的手书!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陛下,太后说皇帝您是过继的宗室子……”
皇帝面色骤变:“太后这么告诉你的?”他苦笑摇头,“罢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记住,三日后子时,无论玄冥子要你做什么,表面顺从,暗中调换这个药液。“他紧紧握住沈念的手,“大梁江山,就托付给你了。”
密道外又传来两声鸟鸣,更加急促。皇帝迅速塞给沈念一块令牌:“从后殿出去,有人接应。若遇盘查,出示此物。”
沈念浑浑噩噩地离开佛堂,一名侍卫装扮的男子无声地引她穿过几条僻静小径,最终来到太医院后门。
“沈医女。“侍卫突然低声说,”国师让我转告您,别忘了您弟弟的性命握在他手中。“说完,不等沈念反应,便消失在阴影中。
沈念僵立原地,冷汗浸透里衣。原来玄冥子的耳目无处不在,连皇帝身边的侍卫都有他的人!
回到自己的小院,沈念锁紧门窗,瘫坐在床榻上。太后、皇帝、玄冥子,三方说辞各有矛盾,她该相信谁?
太后说太子是过继的宗室子,皇帝却欲言又止;玄冥子声称皇后害死先帝,太后却说他是前朝余孽……
她从怀中取出三样东西——太后的寒玉蝉、皇帝的药瓶、玄冥子的竹简,摆在桌上。烛光下,三样物品投下纠缠不清的阴影,如同她此刻的处境。
窗外,一轮残月渐渐升起。距离月圆之夜,还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