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顺着茅草屋檐滚落成帘,苏娇娇蜷在医馆后院的竹榻上,指尖还沾着捣碎的艾草汁。
花无咎将炭盆拨得噼啪作响,铜盆里煮着的药汤腾起白雾,模糊了窗外贴着的新告示——画着朱砂痣的通缉令在风雨里浸透了半边。
"姑娘快把姜汤喝了。"花无咎捧着粗瓷碗的手在发抖,前日山道上黑压压的铁骑仿佛还在眼前,"程捕头说这医馆是沈...是北境军旧部所设,暗门首通城隍庙的密道。"
苏娇娇突然抓住她手腕,沾着药渣的指尖在碗沿画出蜿蜒痕迹:"无咎你看,这姜丝沉底时像不像螭龙纹?"她将汤匙斜插进碗底,褐色的姜丝突然在漩涡里显出错综纹路,"那日暴雨冲开的泥印,与裴明轩马车暗格的硝石纹路是同一脉!"
廊下传来木轮碾过青石的吱呀声。
老大夫推着辆板车进来,车上蜷着个浑身长满红斑的乞丐,腐臭混着赤晶砂的甜腥扑面而来。
"今晨倒在城隍庙后巷的。"药童捏着鼻子后退半步,"身上红斑会游走,方才还聚在左臂,这会儿全涌到脖颈了。"
苏娇娇突然起身碰翻了姜汤。
瓷片碎裂声里,她盯着乞丐腰间晃动的铜牌——那是永初三年北境军辎重营的腰牌,与玄铁令缺口处的纹路严丝合缝。
"取三钱蛇莓、五钱地锦草,用陈醋调和。"她抓起捣药杵砸开墙角陶罐,泛着蓝光的粉末簌簌落在石臼里,"这不是病,是有人用硝石粉混着赤晶砂下毒!"
老大夫的银针突然停在半空。
乞丐脖颈的红斑正随着苏娇娇捣药的节奏蠕动,像极了当年北境战场上的"游魂症"。
他颤巍巍扒开乞丐的眼皮,浑浊的瞳孔里映出苏娇娇发间的木簪——那是沈寒砚私库里的千年沉香木。
"姑娘如何识得赤晶砂的解法?"
"上月替程捕头誊抄案卷时,见过南疆蛊毒的记载。"苏娇娇将药糊敷在乞丐掌心,红斑瞬间聚成血珠滚落,"只是这毒里掺了北境军止血散里的白笈粉,才让毒性顺着血脉游走。"
花无咎忽然扯了扯她衣袖。
敷药的纱布下露出半截刺青,正是通缉令上缺失的狼头纹右眼。
苏娇娇蘸着血珠在药案上画符,最后一笔却与玄铁令背面的暗纹重叠。
暮色染窗时,乞丐身上的红斑己褪尽。
老大夫捧着那枚带刺青的铜牌长叹:"姑娘今日救的不是人,是十七年前北境粮草案的活证。"
后院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叩门声。
程远裹着夜行衣闪进来,肩头落着层荧绿的粉末——是沈夫人佛珠上才有的磷光漆。
他盯着苏娇娇正在晾晒的毒血纱布,忽然将个油纸包拍在药案上。
"裴家马车今晨经过的官道上,捡到这个。"
苏娇娇解开浸血的绸布,里面裹着半块鎏金车辕。
断裂处露出中空的暗格,几粒未融化的硝石正缓缓渗出白雾,混着赤晶砂的腥甜飘向皇城方向。
她突然用银簪挑开夹层,扯出截烧焦的羊皮纸,隐约可见"七月初七...北境军需..."的字样。
窗外打更声惊飞了栖在药匾后的夜枭。
程远按住腰间佩刀,刀柄上缠着的玄色丝绦与苏娇娇腕间系着的半块玄铁令,在月光下泛出同样的冷光。
(接上文)
程远带来的油纸包在医馆暗室搁了三日,苏娇娇夜夜就着烛火翻看那些烧焦的残片。
花无咎将熬好的安神汤搁在案头时,瞥见自家姑娘正用银针挑开车辕夹层里的蛛丝,那些泛着荧光的丝线在宣纸上蜿蜒成北境舆图的轮廓。
"程捕头今日送来的。"小丫鬟从袖中掏出个青布包,里头躺着颗染血的玉扣,"说是在城西乱葬岗发现的,裴家马夫尸首的喉骨里嵌着这个。"
苏娇娇的银针突然在舆图的永州河处顿住。
玉扣内壁的螭龙纹与玄铁令断裂处的凹槽严丝合缝,她蘸着朱砂在蛛丝上描摹,竟拼凑出半枚北境军虎符的图样。
后窗传来三声鹧鸪啼,程远裹着夜露翻进来,腰间佩刀缠着染血的绷带。
"沈夫人派了暗卫在城隍庙蹲守。"他将个铜匣推过来,里头躺着截焦黑的箭镞,"但最棘手的不是这个。"箭镞上沾着的赤晶砂混着磷光漆,在烛火下泛出诡谲的幽蓝。
苏娇娇突然将玉扣按在铜匣凹槽里。
咔嗒轻响,匣底弹出张泛黄的羊皮,密密麻麻标注着永州河沿岸的暗桩。
她指尖划过某处墨渍未干的标记,突然想起前日诊治的老船夫脖颈处相似的刺青。
"这是十七年前粮草案的运粮图?"
"不止。"程远用刀尖挑起箭镞上的布条,"今晨在护城河捞起的浮尸,后颈都有这种箭伤。"布条上歪斜的"柒"字,与玄铁令背面的刻痕如出一辙。
花无咎忽然轻咳。
前堂传来老大夫与人争执的声响,苏娇娇迅速将铜匣塞进程远怀中,转身时袖口银针己夹在指间。
来人是城南米铺的账房,此刻正捂着渗血的右臂跌坐在药柜前。
"让秋蝉姑娘照料着。"苏娇娇瞥见门外闪过鹅黄裙角,故意抬高声音,"这刀伤不深,取三钱三七粉敷上就好。"
账房却突然抽搐起来。
他脖颈青筋暴起,伤口渗出的血珠竟在药案上滚成赤红的蝎子形状。
苏娇娇银针疾刺曲池穴,针尖触到皮肉的瞬间,瞥见那人袖口沾着的磷光漆粉末。
"是赤晶砂混了蛇毒!"她反手打翻药童端来的清水,"取地窖冰镇的乌蔹莓,快!"
花无咎冲出门时,正撞见秋蝉端着铜盆佯装跌倒。
那盆沿泛着荧绿的水泼在石阶上,滋滋冒出带着甜腥的白烟。
苏娇娇余光扫过,突然想起程远佩刀上的血渍——与此刻账房伤口渗出的毒血气味一模一样。
"姑娘,乌蔹莓!"老大夫颤巍巍捧来陶罐。
苏娇娇将药草嚼碎了敷在伤口,毒血瞬间凝成冰晶。
她故意用银簪挑开账房衣襟,露出心口处指甲盖大小的刺青——正是通缉令上缺失的狼头纹左眼。
"这毒要配着陈年雪水送服解药。"她突然转向门外,"劳烦秋蝉姑娘去井边打桶水来。"
鹅黄身影僵在回廊阴影里。
秋蝉攥着铜盆的手指节发白,她分明记得井台边埋着三日前暗卫留下的毒囊。
苏娇娇盯着她绣鞋边缘沾着的赤晶砂粉末,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纹。
暮色染红窗棂时,账房终于停止抽搐。
程远隐在房梁上,看着秋蝉将掺了磷光漆的雪水倒进药罐。
苏娇娇却转身从炭炉上另取一壶沸水,将解药化在青瓷碗中。
"姑娘为何..."花无咎凑近时嗅到碗中异香。
"真正的乌蔹莓要配着硫磺熏蒸的雪水。"苏娇娇余光扫过窗外晃动的树影,"有些毒,非得借力打力才能解。"
更鼓敲过三更,医馆后院忽然传来马匹嘶鸣。
苏娇娇将晾晒毒血的纱布收进暗格,却见老大夫举着油灯冲进药房,身后板车上蜷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
那人玄铁面具碎了一半,露出下颌处狰狞的刀疤,腰间佩剑缠着的玄色丝绦浸透了血,却仍能辨出暗纹里半枚狼头图腾。
"快!金疮药!"
苏娇娇扑到板车前时,黑衣人突然抓住她手腕。
染血的指尖在她掌心划出三道血痕,正是北境军传递密信的暗号。
她掀开那人被血糊住的衣襟,心口处赫然钉着枚玄铁箭镞——与程远带来的那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