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蓝蝶再次推开诊所的门时,己经是三天之后。
安晋抬起头,阳光从她身后洒进来,勾勒出动人的轮廓:
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高领毛衣,搭配深棕色的长裙;手臂还吊着,所以罩了件同色同系的小西装外套;因为要遮盖额头的胶布,换了个大刘海的发型。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安晋合上桌面的笔记本电脑,起身绕过书桌。
“不用客气,还没成废人呢。”
蓝蝶笑着婉拒了他的搀扶,随意地把外套和包包往旁边的大沙发上一甩,单手拉过椅子坐下。
看来那天大哭过一场之后,那个倔犟要强的女孩又回来了……
如果没有注意到她眼底那厚重的遮瑕都盖不住的疲惫和倦怠的话……
安晋重新回到位置上坐着。
没等他发问,蓝蝶先开口道:
“我跟河叔争取过了。”
“争取?”
“如果要我接受心理治疗,必须由你来主持。”
蓝蝶的嘴角微微上扬,“当然,你师兄的背书也起到些许作用。”
安晋挑了挑眉:
“你叔叔同意了?”
“他别无选择。”
蓝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胜利的意味,“创美最近正在竞标市政府的旧城改造项目,媒体需要看到我这个‘继承人’出席各种场合。而我的状态......”
她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安晋了然地点点头。蓝河虽然强势,但在公众形象面前,他不得不做出妥协。
“那就是说……”
安晋翻开一个笔记本,笑道,“我们之前的约定可以继续咯?”
蓝蝶也笑了:
“当然。”
两人重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面对着面。因为有研究表明,这样的平等坐姿有利于建立彼此信任的治疗联盟。
“上次你提到,你总是做同一个梦,梦里你站在天台边缘,穿着黑色裙子,周围的声音在催促你跳下去。”
安晋的声音平稳而温和,“这个梦境持续了多久?”
“三个月零七天。”
蓝蝶不假思索地回答,“从我回国的那天晚上开始,几乎每晚都会出现。”
安晋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个时间点:
“梦境中的场景有变化吗?还是每次都一模一样?”
“基本上一样。”
蓝蝶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只是......有时候那些声音会多一些,有时候会少一些。”
“你能分辨出那些声音是谁的吗?”
蓝蝶摇摇头:
“很模糊,像是很多人同时说话,又像是同一个人变着不同的腔调在说话。我听不清具体内容,只是记得那一句‘跳下去’、‘跳下去’。”
安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在现实生活中,你有过类似的经历吗?比如站在高处时感到恐惧,或者被人逼迫做某件事?”
“没有。”
蓝蝶肯定地说,“我不恐高。我在法国还考了私人飞机的飞行执照。但是......”
她突然停住了,眼神闪烁了一下。
安晋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
“但是什么?”
蓝蝶咬了咬下唇:
“如果你说是被逼迫着去做某件事,我遇到的或许是被逼迫着不许做某件事。”
“谁?什么事?”
蓝蝶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叔叔......他表面上让我当创美的‘接班人’,但实际上从不让我参与任何核心决策。董事会、项目会议、资金运作......这些场合我永远只是个摆设。虽然挂着个副总监的名头,其实跟个吉祥物差不多。”
安晋的笔尖在纸上轻轻一顿:
“能具体说说吗?”
“比如上周的旧城改造项目会议。”
蓝蝶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他们让我坐在主位,面前摆着厚厚的文件。但当我想发表意见时,河叔立刻打断我,说‘这些专业问题交给工程师就好’。”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每次都是。”
蓝蝶的手指紧紧攥住裙角,“我的办公室在顶层,视野最好的一间,但所有重要文件都需要叔叔签字才能生效。他们叫我‘蓝总’,但实际上我连一个部门助理都不如。”
安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梦境往往是潜意识的表达。你的潜意识可能将这种‘被架空的权力’具象化为那个天台场景——看似高高在上,实则岌岌可危。”
蓝蝶的眼睛微微睁大:
“你是说......”
“站在边缘的恐惧,反映了你对‘自身应初地位’的焦虑;而那些催促的声音,则可能代表外界对你‘应该扮演的角色’的期待。”
安晋继续分析道,“更关键的是,跳楼这个意象——它可能象征着你对‘从高处坠落’的恐惧,也就是失去这个虚假的地位。”
蓝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我会在无意识状态下自残?如果只是这种压力,为什么会以这种极端的形式表现?”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
安晋的笔尖在纸上轻轻敲击,“根据你的描述,这些自残行为往往发生在你睡眠或半睡眠状态下,这很可能是一种‘躯体化症状障碍’。”
“躯体化症状障碍?”
蓝蝶对于这个陌生的词汇感到莫名的抗拒。
“简单来说,就是心理冲突通过身体症状表现出来。”
安晋解释道,“你的意识知道必须维持这个‘继承人’的体面,但潜意识却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反抗。”
蓝蝶的脸色变得苍白:
“你的意思是......那些伤痕,是我的身体在替我说‘不’?”
“可以这么理解。”
安晋点点头,“你的处境很特殊——表面上你是创美的继承人,实际上却被完全架空。这种表里不一的处境,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冲突。”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窗外的梧桐树上,一只啄花鸟在枝头跳跃,发出清脆的鸣叫。
“那......我该怎么办?”
蓝蝶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
安晋思考了片刻:
“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需要更深入地了解你的潜意识。通常来说,反复出现的噩梦往往与未处理的情绪有关。”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蓝蝶的反应:
“我建议尝试催眠疗法。在催眠状态下,人的潜意识会更加开放,被压抑的情绪有可能得到表达。”
蓝蝶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不......我不确定......”
“我理解你的顾虑。”
安晋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催眠不是控制,而是一种引导。你会保持清醒的意识,随时可以停止。”
蓝蝶咬着下唇,眼神游移不定。
窗外的啄花鸟己经飞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时钟的滴答声。
“好吧,我相信你。”
她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信任眼前这个男人,或许……
是那天的一抱?
安晋起身,拉上窗帘,让房间陷入柔和的昏暗。然后领着蓝蝶到一旁的诊疗床,保持45度半躺的姿势。他还贴心地拿来一个颈枕垫在她脑后,又取了条薄毯放在一旁备用。
这种姿势既能让肌肉放松,又不会让人完全失去警觉性。
“这是什么花?挺好闻的。”
蓝蝶指着床头的一束鲜花问道。
安晋柔声答道:
“它有很多名字。不过,我一般叫它——梦乡花。”
“梦乡花……”
蓝蝶将这个名字默念几遍,故作轻松地笑道,“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是不是该上钟摆或者怀表了?”
安晋淡淡地笑了笑:
“什么道具都不用。因为我的方法比较特别。”
说着,他轻轻哼起一首古老的摇篮曲,旋律简单而温暖,手掌轻轻地抚拍在她的肩头,如同母亲在哄孩子入睡一般。
蓝蝶心里觉着好笑,但身体却真的放松下来,甚至连眼皮都开始觉得越来越重,越来……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