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晋站在接待办公室里,对着墙上的风纪镜整了整喉结下的领带。
身上这件高定衣服是昨晚翻出来的,几年前去沪城开心理学年会时做的,款式还是……她给选的。
当然,现在能进到隋城三中这间接待办公室也不完全是这一身有钱人打扮的原因,他之前递过去的市教委领导的名片才是关键。这是他给领导他那位叛逆厌学的女儿做心理辅导时收下的。
正想着,门响了。
转过身去,一个梳着分头带着无框眼镜的中年男子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
人还没走近,手和话先递了过来:
“让您久等了,陆先生。我是本校的教导主任,叫我陈老师就行。”
安晋笑着跟对方握了握手。今天他姓陆,叫子淳。
两人互相谦让一轮后,不分主客地在沙发上坐下。外头有人送茶进来。两人就着茶谈了十分钟的校园环境和天气。
接着,安晋便把话题带入主题:
"其实我我今天过来,就是想了解一下贵校的教学情况。我弟弟明年要上高中了,家里正在考虑给他转学,听说三中教学质量不错,所以才托了长辈的面子过来咨询。"
陈主任连忙点头:
"那是那是,我们学校可是隋城最好的中学之一,师资力量雄厚,教学设施齐全,每年都有不少学生考入名校。您弟弟要是能来我们学校,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一边说,一边招呼安晋起身,把他带到旁边的荣誉墙上,如数家珍地介绍着上面的锦旗和奖杯背后代表着的荣誉历史。
安晋看似认真听着,还非常适时地奉上赞许的点头和惊讶的感叹,这让陈主任感到极大的满足和自豪,谈性又浓了几分。
当然,这对于一位资深心理医生而言,通过对话来操纵对方的情绪,只是个入门技能而己。
“陈老师,这幅锦旗是怎么回事?”
安晋突然指着一面写着"为人师表,英雄楷模"几个大字的锦旗问道。
陈主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神色,指着旁边一列小字“赠见义勇为的救火英雄陈然老师”,介绍道:
"哦,这位陈然老师是咱们学校的物理老师。六年前,他去学生家家访回来的路上遇了火灾。当时他二话不说,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火场,救出了两个被关在家里的孩子。自己还被烧伤了。
后来那孩子的家人就特地送来了这面锦旗以表示感谢。这事当时还上过电视的呢。"
安晋点头赞许,心中却在暗自思索:
那这样看来,陈然背上的伤疤是真的烧伤后留下的,而跟纹身无关了……
这边陈主任还在继续扮演王婆的角色:
“这陈老师跟咱们学校其他老师一样,都是尽职尽责,热爱教学工作的。
他在那次火灾里被烧伤了后背,可一等出院,还没有完全康复,他就急匆匆地回到讲台给学生们上课了。
他工作认真负责,教学水平高,学生们都很喜欢他。他带的班级成绩一首名列前茅,去年还被评为市里的优秀教师。"
"那真是难得的好老师啊。"
安晋顺着话头说道,“为人端正,以身作则,有这样的父亲,他家的孩子一定很优秀吧。”
陈主任一听就笑了:
“哈哈,陈老师哪来的孩子呦,别说老婆,他连女朋友都还没有呢。”
安晋装作熟人开玩笑的模样,也笑道:
“这就是你们做领导的责任了,对下属关心不够嘛。”
这隐形马屁拍得舒服,陈主任自然也乐呵多唠叨几句:
“这陈老师啊,也是全身心都扑在教学上了。他来到我们学校也快十年了吧,我就没听说过他有拍拖的。就连工会组织的联谊活动、相亲角之类的都从不参加。当然了,有这种老师也是我们学校优秀的原因……”
安晋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头盘算:
十年前搬到城里来……那时候清溪村还没开始搬迁,会不会是因为林竹的出逃让他感到了不安?
二三十岁的年轻男人,血气方刚,竟然十年来都没有和任何异性接触?是不想?还是……不行?
“可惜陈老师今天请假了,要不让他过来给你再介绍介绍咱们学校的教学体系……”
陈主任惋惜地摇头。
安晋也陪着做扼腕痛惜状,心里却在暗笑:
要不是知道他今天不在,我还不来了呢……
……
隋城市局。
局长眼角的鱼尾纹从五道挤成八道,一丝寒光从缝隙里透出来,让陆子淳打了个寒颤,
“师傅,你有话就首说吧。”
陆子淳举手投降道,“别这么盯着,瘆人……”
“呵,不盯着?不盯着我都不知道你陆大队长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领导!”
局长把手中的茶杯重重砸摔在桌上,“我问你,那个三中的老师你抓他回来干嘛?!”
陆子淳笑着挠挠头:
“没干嘛,就请他回来协助调查一下案子。”
“案子?哪个案子?”
局长用手指点着他,“是不是张连生那个案子?你有新证词了吗?你有新证据了吗?”
“呃……没……”
陆子淳赶紧又补充道,“我这不是正在……”
“你啥都没有就敢把人传唤过来?!”
局长一巴掌拍在桌上,打断陆子淳的自辩,“还把人带到讯问室做笔录?还让人做牙印比对?你是不是还想上天?!”
“我……”
陆子淳咬咬牙,闭上嘴,尾巴挨批。
“你以为你破了几个案就了不起了?就可以不顾条例不顾规章,想怎样就怎样了?!你要记住,你是人民警察!”
局长恨铁不成钢地训道,“你要不是这破脾性,至于到现在还只是个副队长?”
陆子淳无声地嘀咕了一句“老子又不稀罕”,瞅准局长喘气的空档,赶紧上前帮他的茶杯续上开水。
局长白了他一眼,一手把杯子夺了过来。这口气喘上来,火气也消了大半:
“幸亏人家是做老师的,脾气好,识大体,不仅全部配合,还说警民一家亲。要不然,一封投诉信上去,年底你还指望把个副字给抹掉?”
见陆子淳站着傻笑,他剩下的火气也没了,挥挥手:
“这事就这么过了。人,我己经让放了……”
见陆子淳刚想张嘴,局长一个眼镖打过去:
“还想啥呢?鉴定科那边刚过来说了,牙印对不上。”
陆子淳无奈之下,又接受了十分钟加时训话,最后带着个“滚”字,灰溜溜地出了局长办公室。
他靠在走廊的窗边,点着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个沉重的烟圈。
他看了看手机里那条匿名短信,自嘲地笑了:
“白痴……”
正想把它删掉,忽然看到警局大门外站着的穿白衬衫的身影,正挥手招来一辆的士。
在钻进车前,那人回过头,抬眼看了看门头上的警徽。
不知为什么,虽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陆子淳依然可以感受到他在发笑。
陆子淳狠狠地把烟头拧熄,接着把手机揣回了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