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沉睡中的世界。
一眼望过去,有些楼层有十来道门,有的只有一两道,有的甚至没有。
这跟做梦的人数多少有关。有多少个人在做梦,就会出现多少道门。
安晋乘坐电梯上到二十一层。
有时他也在想,既然是梦境世界,为何还要遵从现实的物理规则呢?自己就不能跟超人一样首接飞上来吗?对于这个问题,作为一个自认为理性主义者的他也只是想想罢了,从未有过一丝从楼梯跳下去验证一下的念头。
二十一层一眼望过去,起码不下十道门。
究竟哪一道门后才是陈然的梦境?
幸好,安晋在“干中学”,摸到了一些偏门——
感知梦主的情绪。
人在做噩梦,尤其是跟死亡和杀戮挂钩的噩梦时,是绝对不会心平如水的。
他把手按在一扇门上,便感受到门后如潮涌的情绪。
推开门,只见一个男人正把一对男女吊起来,然后拿着把菜刀一刀一刀地砍过去,目露凶光,嘴里还狠狠地嚷着
“砍!砍!砍死你们这对狗男女!”
安晋只是扫了一眼,便关上,顺手打开隔壁的另一扇。
刚才还在被人千刀万剐的一对男女现在正相拥在被窝里,做战后的休整。
那女的一会在催问男的“什么时候娶我”,一会又在抱怨“不想跟那窝囊废过日子了”。而在那男的一番咬耳朵的甜言蜜语后,两人又进入了二番战的流程。
安晋从鼻孔里“呵”了一声,同样把门关上。
同床异梦,最想你死的人就在枕边……
这样的剧情,今时今日的安晋己经见怪不怪,心头生不起一丝波澜了。
佛洛依德说梦是人欲望的表达。安晋对于这个观点实是赞同。
因为绝大多数的梦都可以用“想要……”来作为概括:
想要妻美子孝;想要升职加薪;想要俊男美女;想要征服宇宙;想要世界和平;想要摆脱困境……
而有些欲望,就像窖藏的老酒,埋在记忆的深处越久,等挖出来的时候就越是强烈。
如果陈然真的是当年绑架林竹的人,十年时间的酝酿,足以让他的欲念化作恶鬼。
希望今晚,他能看见这只鬼……
安晋一边想着,一边遗憾地又关上了一道门。
己经在梦境里头转了快一个小时了。虽然是在梦里,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像是有千万支针扎在头皮上一般。
真不知道这身体还能坚持多久……
安晋有些沮丧地想着,抓紧时间走向下一道门。
可就当他抓上门把手的一刻,一股刺骨的寒流传导过来,让他瞬间为之一颤。接着,他的脑神经似乎感受到了血腥和腐臭糅杂的味道……
难道……就是这里?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昏暗的地下室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血腥的气息。
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工具,铁链、绳索、刀具,甚至还有电击器。角落里堆放着几个破旧的行李箱,箱子上沾满了暗红色的污渍。
一个男人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安晋。
他转过来脸,正是陈然。虽然这张面孔年轻了十多岁,而且扭曲得可怕,但安晋依然相信自己没有认错。
他的面前是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女人,女人的脸上满是恐惧和痛苦,嘴巴被胶带封住,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陈然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颤抖,“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我改变了那么多……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
女人的眼中充满了泪水,她拼命地摇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陈然根本不给她机会。
“你嫌弃我……你嫌弃我不够高,嫌弃我学历差,嫌弃我挣钱少……”
陈然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带着几分委屈,又仿佛在自言自语,“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可是,可是……”
他突然盯着自己的裆部,鼻翼旁边的肌肉开始抽搐,声音开始变得尖利起来:
“可是你还嫌弃我不像个男人!为什么?!为什么?!”
他怒吼着,猛地举起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了下去。
那是农村里用来赶牛用的皮鞭。一鞭下去,女人的衣服顿时裂开,绽出血来。
女人被绑着,又堵上嘴,只能像条要死的鱼般扭动抽搐,从惨叫闷死在喉咙底端。
“我变成这样究竟是为了谁?”
陈然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仿佛在诉说着一段美好的回忆,“是为了你啊……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
他一把揪住女人的头发,扯得她整个身子都后折起来:
“你竟然要抛弃我!你和那个女人一样,都要抛弃我!你们都是贱人!贱人!”
陈然的声音再次变得疯狂起来,他的眼睛通红,像是被怒火烧灼着。
“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你以为我会让你好过吗?”
女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哀求,但陈然却视而不见。
他继续用鞭子抽打着女人,每一下都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感。
“你知道吗?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你……梦到你在我面前求饶……梦到你痛苦的样子……”
陈然的声音低沉而阴冷,仿佛来自地狱的低语,“可每次我醒来,你都不在我身边……你永远都不会在我身边……就像她当年对我一样。”
他猛地抓住女人的头发,将她的头狠狠地撞向旁边的墙壁。
女人的额头瞬间被撞破,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染红了她的眼睛。
她一声不响,也一动不动,趴在地上跟死去了一样,如果不是看到身下淌开的尿液的话。
陈然站在一旁,喘着粗气。
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痛苦,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
“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他低声喃喃着,仿佛在对自己说话,“我有多爱你……我有多恨你……”
说着,他把鞭子缠在了女人的脖颈上,想要把她活活勒死。
可即便手背上青筋虬起,他还是未能狠狠地扯紧那鞭子。
是害怕?是不舍?是懊悔?
亦或还是……其他?
他最后还是轻轻松开了鞭子,然后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
接着,他松开椅背的绑绳,将己经成了破布娃娃一般的女人拖进了房间角落的狗笼。
笼门关上,当他转过脸对着安晋时,竟然跟先前在超市里初遇时一样的平静和斯文。
安晋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既有对陈然的厌恶和愤怒,也有对那个女人的同情和怜悯。
他知道,这只是陈然的梦境,但梦境中的一切,却真实得让人窒息。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关上门,离开了这个梦境。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仍然坐在车里,手中还捧着那束满天星。车内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