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她当年有多漂亮。”
中年男人首起腰，抹了一把光秃秃脑门上淌下来的汗。
阳光从婆娑的树叶里穿过来，洒在他幸福的笑容上。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站在讲台上，全身上下都在发光。”
男人眯起了眼睛，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尤其是那双眼睛。只要被她看上一眼，你就再也躲不开，一辈子也躲不开。”
“这就是你选中她们的原因？”
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插进来问道。
男人转脸看向那人：黑衣黑裤，戴着顶鸭舌帽，由于背着光的缘故，连五官都是黑乎乎的一团。
他坦荡地笑了，多少有些得意：
“那当然，我可是个有原则的人。”
说着，他继续一边用铁锨往外翻土，一边摇着脑袋，“但可惜了，没有一双能够比得上她的。”
黑衣人语气依旧平淡：
“所以你就把她们都扔了？”
“不然呢？”
男人不假思索地应道，显得理所当然。
他把铁锨扔下，打开脚边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大小不一的十多个包裹，有长条的有方块的，全都用黑色胶带缠得严严实实。
“干中学呗。其实嘛，也不难。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有点棘手。不怕你笑话，头一回干，我就弄断了一把菜刀和两张锯子。到现在可就轻松多了。嘿嘿，工多手熟嘛。”
男人把包裹一件件地往挖好的坑里扔，跟丢垃圾似的。
其中有个跟保龄球大小的包裹从缝隙里渗出腥臭的暗红脓水，他嫌弃地扔开，然后把手使劲地在裤子上擦了又擦：
“这些玩意最讨厌就是不耐放，没几天就臭得要死！我还特地买了个新冰箱，谁想到剁成这么小块了还是装不下。总不能再买多一个吧？你知道的，我家就那么大点地，怎么……”
男人正抱怨着，忽然间醒起了什么，神情一阵恍惚，眸子像是起了雾。
“我家，我家……我应该在家里才对，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他喃喃自语，可回应他的只有周围如网般的密林和阳光黯去的长影。
“欸。”
身后的黑衣人把他喊回了神，然后递过来一根点着的烟。
黑乎乎一团的面孔上，两排白牙映照出瘆人的冷光：
“来一口，好上路。”
……
“叮咚，叮咚。”
门铃声不大，却把呆坐在沙发上的张彤欣吓了一跳。
她愣了足足三西十秒，这才急匆匆地起身开门。
门开了，站着一个男人：
估摸三十出头，高高瘦瘦，穿着件格子夹克；样貌中等偏上，短发长脸，眼睛不大不小，鼻梁不高不塌，虽然没有乍眼一惊的帅气，却有种让人心安的舒服。
男人手上拿着一束满天星。
两人应该是事先约好的。张彤欣看着对方的眼神虽然紧张，却没有惊讶，甚至还带着几分期盼。
“你来了......”
她没话找话地问道。
安晋点点头，然后把花递过来：
“祝你好梦。”
“谢，谢谢。”
张彤欣有些手足无措地接过花，然后让开了门。
她跟在安晋身后进了屋，搓着手问道：
“要不要喝点什么？开水？茶？还是果汁？”
安晋看了看墙上指向十一点的挂钟：
“时间不早了，我们开始吧。”
语气平淡得跟吃饭喝水一样，却让张彤欣瞬间涨红了脸。
手背的皮都差点要被搓破了，她才低头微微声应了一声“嗯”。
说完，她领着安晋朝屋里卧室走去。
推开门，张彤欣刚急着要在床边坐下，便被对方给叫住：
“换上平时的睡衣吧。”
“啊？”
她低头瞧了眼拉链快拉到下巴的运动服，脸色顿时又再涨红几分：
“不，不需要了吧？我都觉得这样也挺......”
“相信我的话，就请遵从我的要求。”
安晋不容分说地打断，“给时间你准备一下。我在外面等着，好了叫我。”
说着，他便转身出了卧室。
趁这时间，他打量了一圈这不大的房子：
虽然只是住着一个人，却处处透露着一股家庭的味道。
似乎好久没做清洁打扫了，饭桌上都积了一指头的灰。但客厅中央的一张矮几却光洁如镜，上面还整齐地放着一本画册和一盒水彩笔。
翻开，里面全是孩子稚嫩的画。内容大多是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手牵手在树林，在海滩，在山顶，甚至在太空。
他抬头看了看贴墙书架上的那个相框，里面一对母女对着镜头灿烂大笑，和图画上的一大一小颇为相似。
正当他打算走过去看清楚些时，卧室里幽幽地飘出来一句：
“进，进来吧。”
张欣彤躺在床上，背对门口，把被子又裹紧了两道，几乎把自己当做了春卷里的馅儿。
她听见房门打开，脚步进来，接着床头的灯光被调得隐隐约约。
“换一个方向侧卧。”
“啊？”
“你这样会压迫到心脏，影响睡眠质量。”
“哦。”
她己经不再敢反驳，只好乖乖照做。
像条蛆虫一样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拱着拱着差点从床边掉了下去。
身后传来脱衣脱鞋的声音，张彤欣觉得整个房间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起来，呼吸困难。
身下的床垫忽然压了压，她的心跳也随之重重地跳了一下，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虽然没回头，但如同星体间的引力一样，即便没有接触，张彤欣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一个躯体靠了过来。
一股温暖的气息在两个身体之间慢慢生成，顺着脊背将她浸润，似乎有种久违了的平静。
但忽然间，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头上。
张彤欣一个激灵，全身上下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就在她忍不住要弹坐起来之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放心，放松，放空……”
这声音没有书里经常描写的那种勾人心弦的磁性，而是柔柔的，暖暖的，像是一张热毛巾敷在耳边，敷在身上，敷在心头，让刚刚泛起的不适感一下子被熨平了。
那束摆放在床头的满天星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像一只无形的手抚在眼帘上，她开始觉得自己睁不开眼睛。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背后的声音在轻轻地哼着摇篮曲的旋律，肩头的手随着节奏轻轻拍着。
像是个婴儿被妈妈哄着睡觉一般，张彤欣感受自己整个人仿佛被包裹在暖暖的羊水之中，渐渐地，渐渐地，沉下去……
“妈妈，妈妈……”
一个熟悉的声音陡然在耳边响起。
是谁？是谁？！
张彤欣发现水面上有道光，使尽全身气力向它游去。
“……别睡了，妈妈，起来陪我玩吧。”
是她？
真的是她？！
张彤欣冲出水面，猛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