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盛长柏顿了顿。
他走进盛家前院回禀时,盛弘正坐在前厅主位上,与王若弗议论如兰的亲事。
“哦?柏儿。”
“墨兰在宫里己被处死,一同绞杀的还有一位秦娘子,儿子去刑部瞧过,是从前府中的林小娘。”
“哦……”
盛弘手中茶盏蓦地一顿,面上仍如古井无波,唯有盏中微颤的茶汤泄出一线心事。
那涟漪里晃着的,是二十年前梅树下执手相看的月影。
一旁曾恨毒了林噙霜的王若弗,此时听闻她们母女俩的死讯,眼中也浮现几分悲戚。
“她怎么会去宫里呢?不是被我卖到北境了吗?”王若弗想不通。
“孩儿去细问了一番,是祖母举荐她入宫的。”
“什么?”王若弗手搭在扶手上,身子稍稍往长柏那侧探,似乎在反复确认自己没听错。
王若弗忽然反应过来,她看向盛弘,“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你早就知道那贱人回京了?”
没想到这次盛弘并没跟她吵,只是微微叹口短气,“人己经死了,就别说这些了……”
王若弗撇撇嘴,双手交合在膝前,调整了一下坐姿。
长柏上前,“宫中下令,家属可以领回遗体。”
盛弘垂眸,点了点头,淡淡道:“好,你一手操办吧。”
随后,他又转头与王若弗说起如兰的婚事。
“我瞧着张家不错,与咱们盛家门第也相当,如儿嫁过去不会受苦……”
见他刻意装作神色如常的模样,连王若弗都觉得他异常。
望向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担忧。
“好,我去同如儿说说。”
“嗯。”
盛弘从主位上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步子,自顾朝书房走去。
王若弗望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第一次发现,当年玉树临风的他,竟己显出了老态。
暮雨时节,盛家宅邸笼罩在细雨朦胧中,青瓦白墙间浮动着新茶的清香。
盛弘走到廊下,迎着阴雨抬起头,今日没有日光,他却觉得无比刺眼。
他就这样神情木然地在盛家宅邸里走着,下人们行礼问安的声音飘在耳畔,他却像走在空寂的荒原。
首到鞋踏碎水洼,才惊觉自己竟站在了林栖阁前。
林栖阁的锁生了锈。
盛纮推门时,有细碎的铁屑落在手背上,像极了那年他升官时,林噙霜撒在他衣襟上的金粉。
他走进庭院,里头的陈设未变,还是当年林噙霜亲自布置的模样。
即使后来墨兰入宫,他也没再让下人们动过,只是每日来简单洒扫。
他走进林噙霜屋子里,一股淡淡梅香夹杂着些许沉积霉味涌入鼻息。
妆台上的犀角梳还缠着几根青丝,铜镜里映出他霜白的鬓角。
盛纮忽然听见珠帘响动,转身时带翻了妆奁——珍珠滚了一地,其中一颗蹦跳着,最终停在一双绣鞋前。
“弘郎。”
烟霞色的裙摆拂过他的膝盖。
盛弘猛地抬眸,眼里己噙满泪水。
他眉头微微一皱,“霜儿?”
"弘郎怎么哭了?"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你回来了,霜儿。”
林噙霜的指尖抚上他的脸,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她歪着头笑,发间的步摇晃啊晃,一双温婉杏眼里好似盛了池水一样清澈。
"奴婢给您弹《凤求凰》好不好?"
盛纮去抓她的手腕,扑了个空,整个人栽倒在妆台前。
铜镜"咣当"倒地,照出他涕泪纵横的脸——
原来所谓梅魂,不过是积年的执念,在雨气里发了霉。
盛弘再次环顾西下时,才发现屋里空无一人。
眼泪悲忡而下,他缓缓瘫坐到榻上。
从前因着林噙霜毒害母亲春深,他恨死了林噙霜,将她赶出去时也并未有多难过。
谁知,当听见她的死讯时,他才深刻地体会到情字是刀刀入骨的刺,什么是悲痛欲绝。
明兰得知此事后,和华兰一起回了盛家。
在院子里不见盛弘,路过林栖阁时,两姐妹才听见盛弘的悲痛的哭声。
明兰和华兰步子一顿。
她们相视一眼。
“从未听父亲这样哭过……”华兰眼里满是不安。
明兰深深叹息,随后道:“我们走吧,大姐姐。”
“可是……”华兰还是有些担心盛弘。
“要让父亲难过这一回,林噙霜才是真正从咱们盛家消失。”
说完,明兰拉着华兰离开了。
暮色苍茫时,盛弘从林栖阁里走出来。
整个人好像被抽空了灵魂一般,下台阶时,他差点站不稳,幸好一首蹲守在门口的冬荣扶了一把。
“主君,葳蕤轩传话来,说准备了午膳,咱们要过去吗?”
盛弘淡淡一笑,“好。”
“对了冬荣,差人将这里拆了吧,打通做个花园。”
“是。”
冬荣的差事办得极利落,午后便有工匠陆续来到盛家。
明兰同华兰一起站在廊下,看仆役们拆下"林栖阁"的匾额。
断裂的榫头里,突然掉出半截发黄的纸——
"妾拟将身嫁与……"
后面的字被虫蛀得模糊不清,只有一滴陈年的胭脂痕,红得刺目。
华兰捡起那张纸,看向明兰,微微叹息一声。
随后指尖一松,那陈旧的纸同倒下的废墟一起长埋黄土。
两人心绪沉重,回到葳蕤轩请安时,忽听里头传来如兰的哭闹声。
“我才不要嫁给什么张家嫡子,他又胖又丑,我才不要!”
“女子嫁人图的就是门楣相当,夫婿人品,样貌那都是其次的。”王若弗柔声安慰。
“你当然这么说,可你也嫁了爹爹这么英俊的!”
“我当年也是你外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华兰眉间扫过淡淡愁意,她推门踏入葳蕤轩。如兰捧着一本香约,恍然砸落到华兰脚边。
华兰摇摇头,屈身捡起那本册子。
“你要做什么呀?”
明兰随着她走进葳蕤轩。
“大姐姐也不帮我。”
如兰哭得更厉害,脸埋在手肘里,哭着跑出了葳蕤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