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站在大堂中央，微微低垂着头，像是沉思，又像是在深藏不露。
宫中的太监小厮来来往往，她却纹丝不动，仿佛那些人不过人间烟尘，一阵风吹过，就散了。
她手心里捏着刚刚那封密信，指尖下的纤薄纸张隐隐透着寒意。
李斯——这个名字对于她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权臣的代称，而是一场棋局，一片杀局。
“护国大将军，”一个低沉却带着些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将她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她抬眸一看，只见前来宣旨的礼部侍郎正站在她面前。
他面色平静，可眉眼间的冷峻却昭示着官场的风云险恶，“皇上的旨意可要尽快安排，随后宫中还有一场议事会要召您前去。”
“礼侍郎不必催促，本将军心中自有打算。”沈青梧微微行礼，语气中带着不卑不亢的淡然。
她从宫内大步流星地走出，早春微寒的风划过她的面庞，带着一丝锋利的凉意。她知道，接下来这每一步都步步惊心，但这也是她必须绕不开的命运。
等沈青梧回到府邸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的书房——桌上的竹简、文书摊得到处都是，笔墨也泼洒在宣纸上，像是急促间被匆匆翻找过一通。
一旁站着的心腹林襄满脸冷汗，正一脸歉意地看着她。
“大人，有刺客潜入！”林襄急忙解释，语速飞快，“不过刺客小动作频多，咱们的人发现得早，没有让他得逞！只是，书房里可能被翻过……”
“有没有损失什么？”沈青梧扫了一眼书架，上面摆放的书都不算贵重，但她心中这些书本其实大多夹藏着重要线索。
林襄脸色难看地摇摇头：“相关卷宗和资料已经转移至机要房，应该没有漏什么，不过……”
他顿了顿，说道，“下人们发现，刺客似乎就是冲着您近日让人誊抄的那份北境军资调配书来的。”
沈青梧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是李斯的人么？她目光微寒，心中快速分析。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场阴谋，而是一张猎网，往来捕猎的皆是刀光剑影。
她沉声吩咐林襄道：“派人去查，但不要张扬，无论那刺客背后的人是谁，不能让他们察觉到咱们有防备。”
“是！”林襄领命后匆匆奔出去调度人手。
沈青梧转身闭了闭眼睛。
她的心并没有随着刺客被惊走而停止加速跳动，相反，危机感如同一条冰冷的蛇，缠绕在她的喉咙处，连呼吸都带上了寒凉。
好在她还没到孤立无援的境地。
透过窗外，她望着东方渐渐被晨曦微染的天空，忽然间想起了一人。
萧景琰。白日里那在天牢中枯坐但眼神坚定的男子。
尽管有罪名在身，却好似尚未绝望。他是不是在等待这一天的变局来最终洗刷自已的清白？
半夜时分，她换上了一套简便衣装，悄然离开府邸，再一次前往天牢。
月色如洗，天牢深处草木摇曳，却无人知晓她的行动。
“沈大人深夜来此，可是已有所进展？”萧景琰的声音不像白日那般霁光隐现，反倒多了几分疲惫。
但他眸中的光却愈加深邃，似是暗夜里的星芒，虽小却不熄。
“萧公子，事关重大，我不能保证什么，但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完成接下来的事情，”沈青梧语声低柔，吊了一下情绪，又试探地观察萧景琰的反应。
萧景琰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注视着她——那眼神仿佛透过层层假象和表面，直指她的内心。
“沈大人，我若相信你，会不会连我最后一条退路都没有了？”他缓缓问道，话语中含着几分浓重的试探。
“你已无路可退。”沈青梧目光坚定地对上他的视线，声音却十分冷静，无喜也无悲。
他的嘴角似乎扯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苦笑，随后用极低的声音说道：“那么请沈大人告诉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沈青梧毫不掩饰她的算计，直接说道：“你能为我争取的，是你仍然存活着的意义。从现在起，你在牢狱中的动向要尽可能引起李斯的注意，但却又不能让他找到任何放在明面上的理由。”
“要我做饵？”萧景琰眉头微皱，语气淡淡，却似有隐隐的不悦。
“你已经是瓮中之鳖。”沈青梧没有安抚，也没有替他解忧，冷静地抛出一句话，“少些天真的执拗，才是让自已走到最后的办法。”
萧景琰沉默了片刻，最终在微不可闻中低低吐出一个字：“好。”
沈青梧没有闲情感慨，也没有给他任何盲目慰藉，她转身离去的步伐利落果断，仿佛连空气都因她一身剔透盔甲般的冷清气息而变得锐利。
然而，就在她步入夜色深处时，一抹影子却倏然从视线的余光里一闪而过——这种明明还未见真身却凭直觉而来的危险感，她早已熟稔非常。
沈青梧的步伐顿了顿，屏住呼吸，手指微微发力，袖中的匕首已然露出冰冷的一角。周围的寂静被放大到极致，似是连一枚针落地都能引起惊雷。
突然，一道寒光从夜色深处飞速掠来，直冲她面门。
沈青梧心中冷笑，身体如惊弦之弓，瞬间一个侧身让开，袖匕出鞘，划出一道银色弧线，清脆的金属声骤响。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来人的短刀被弹飞，落在一旁的草地里发出轻微的响动。
“哪来的鼠辈？”沈青梧冷声问道，她的语调不高，却像冰刃一样刺骨。
那人并未答话，蒙面黑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手中凭空又多出一把软剑。
他动作迅猛，毫无停歇地再次攻来。
软剑如灵蛇一般难以捉摸，招招直取要害，沈青梧心下微凛，但并不惧怕，她暗暗掂量几分，对方虽身手不弱，但显然对她的方位预判并非极准，显然是对她的应对手段并无全盘把握。
这说明，他未必了解她的底细。
沈青梧唇角勾起一抹无声的轻蔑，反手接住他的剑锋，化招为攻，以袖匕旋转着刺向他的脖颈。
两人交手不过数招，地面已被来回错落的脚步刮出泥痕，气氛剑拔弩张。
而就在短兵相接一瞬间，沈青梧的余光瞥见了远处的草丛里，还有另一道潜伏不动的暗影。
她心思电转，迅速调整姿势，佯装力道不足，险险错开来人的锋端，向后跌退几步，狼狈地靠在了树上。
冷汗从额头滑落，沈青梧握枪的双手却更加稳如磐石。
对方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诱敌之计，大步追了过来，显然是想趁她虚弱将她一击必杀。
就在他闪电般伸手逼近那一刻，一道浓郁的暗色从背后闪现，沈青梧手中的袖匕陡然翻转过来——刺目的银光炸裂，对方发出一声闷哼，手臂硬生生被划破，但动作却丝毫未减。
紧随其后，那潜伏在草丛中的人终于按耐不住，迅速跃出，却碰见沈青梧犹如鬼魅般的身影已然向他倏地逼近。
他猝不及防之下只能仓促迎击，而沈青梧的目光早已暗自锁定，同时飞掷出袖匕，目标竟不是这第二名暗杀者，而是……第一人的腿弯。
“噗”的一声闷响，匕首刺入肉身，鲜血飙出，那人应声倒地，行动顿时受限。
而此时，被扣押住的机会短暂，却形成了一瞬间的破局。
“你以为——这样就……”第二杀手脸色骤变，还未说完，却见沈青梧手心翻转，从宽袍长袖之间抖出了一抹黄沙。
沙尘袭来，直扑他的眼睛。
沈青梧压低身体，干净利落地闪到了他的侧面。
匕首寒光再现，她的声音依旧轻描淡写：“要么安静点，要么，我现在送你和他作伴。”
那人似被骇住，瞳孔微缩，刚想开口呼唤同伴，脖颈上已有一抹冰凉。
他赶紧止住了动作，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激怒了眼前这个看似冷静无波的女人。
树林深处的夜风略带凉意，吹乱了沈青梧的头发，她没有急着问话，而是先审视了一番倒地的第一杀手，确认对方已经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然后，她才转回头来，目光比夜色更冷。
“说吧，是谁派你们来的？”沈青梧问，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威压。
对方咬紧了牙关，冷笑一声道：“呵，就凭你以为能问出点什么来？”
“能不能问出什么，你说了才知道。”沈青梧脸色似笑非笑，手腕轻轻一动，那匕首在皮肤上蜻蜓点水般划过一线。
鲜红涌动，那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嘴唇微微颤抖着，额头上冷汗直冒。
但即便如此，嘴里依旧吐出硬邦邦的两个字：“痴心……”
“行啊你。”沈青梧冷哼，随即又向匕首施压，这一次更深了一分。
“够了！”他终于崩溃般低吼出声，“我们只是接了上边的命令，其他的真不知道，求大人开恩！”
沈青梧定定地凝视着他，眼神如深沉的古井，无波无澜，却透着一股寒意。
过了一瞬，她忽然收回手，声音淡漠道：“滚吧。”
那人一愣，看着沈青梧冷下的眉眼，不敢多言，只在地上滚爬逃窜。
而她目送二人离开后，才缓缓松了手中紧握的袖匕。
夜色寂寂，她却站在那里，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语气戏谑：“真有趣，是李斯派的吗？”
方察觉风波初平，又起疑云翻覆。
沈青梧在心中暗自自嘲，看来要找那个幕后黑手的路，才刚刚开始而已。
抬头，远处的月光洒下，她长袍猎猎，眼神一片冷冽。
她没有停留，而是重新转身向府中方向疾步跑去，眉间深锁着更难解的霾。
——但若是她再稍晚一步，又怎料天牢旁边的高墙上，还有一道比夜色更深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她方才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