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卿偶尔路过后院，瞥见卢雪雅，目光便仿若蜻蜓点水，旋即移开，不带一丝温度，仿若她只是侯府里一抹无足轻重的影子，一阵风就能吹散。卢雪雅住在后院偏僻狭小的破院子里，四周荒草丛生，草高及腰，隐匿着蚊虫，整日被咬得浑身红疙瘩；墙皮剥落，屋内阴暗潮湿，霉味刺鼻，下雨天还漏雨，只能拿几个破盆接水，雨滴砸在盆底，声声敲在她心坎。
陪嫁丫鬟春梅满心愤懑，眼眶含泪，攥着小姐的手，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小姐，咱怎就落得这般田地！卢家怎如此狠心，这侯府又这般刁难，往后日子可咋过！”
卢雪雅拍了拍春梅的手，手上满是粗茧与伤口，挤出一丝苦笑，眼底满是苦涩与认命，轻声道：“既来之，则安之，苦日子……熬着吧。在尚书府也不比这强多少。”可谁都看得出，这日子，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仿若置身炭火炼狱，脱身无门。
皇上选妃的日子仿若一片乌云，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头顶，街头巷尾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各家府邸都沉浸在或期许、或忐忑的氛围之中。而卢府，更是这场风云的漩涡中心，暗流涌动，波谲云诡。
这日，阳光斑驳地洒在卢府朱红的大门上，却驱不散门前弥漫的阴霾。君晨一袭月白锦袍，身姿挺拔，手摇一把折扇，慢悠悠地晃到了酒馆二楼临街的雅座。这位置极佳，将卢府大门前的动静尽收眼底。他刚落座，点了一壶烧酒，还未举杯，就瞧见一个背着药箱的郎中匆匆进了卢府。
身旁的富贵满脸疑惑，倾身向前，手指叩着桌面，压低声音道：“怪了，卢大人身为从一品尚书，手眼通天，平日里府里人有个头疼脑热，动动嘴皮子就能请太医院的御医出诊，怎么今日单单找了个民间郎中？”富贵生得五大三粗，平日里行事莽撞，可此刻眼中也满是探究，盯着卢府大门，像是要瞧出个所以然来。
君晨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酒水入喉，带来一阵灼烧感。他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抹略带深意的撇嘴一笑，手中折扇“啪”地一合，指了指卢府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有些事儿啊，一旦传扬开来，那可就不止是丢颜面的事儿，脑袋上的乌纱帽怕是都保不住喽。”说罢，他靠向椅背，目光却依旧紧锁卢府，似是要剥开层层表象，直击内里隐情。
卢府内宅，气氛凝重得仿若能拧出水来。雕花床榻上，卢府二小姐卢雪如面色苍白，眉头紧蹙，恹恹地蜷缩在锦被之中。她唇色泛白，双眼无神，时不时抬手无力地揉着太阳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干呕几声后，整个人愈发萎靡。一旁的丫鬟们满脸焦急，手忙脚乱地递上痰盂、湿布，大气都不敢出。
卢存生在房内来回踱步，官靴踏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每一步都透着满心的焦躁。他身着一袭暗纹朝服，往日挺直的脊背此刻微微佝偻，额头冷汗细密沁出，顺着鬓角滑下，沾湿了衣领。“这可如何是好，眼看就要到皇上选妃的日子，雪如却在这节骨眼上出了岔子。”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夹杂着愤怒与无奈。
此时，管家火急火燎地领着郎中进门。这郎中一身粗布衣衫，背着个陈旧药箱，满脸沟壑纵横，一看便是走街串巷、历经世事的老手。他刚踏入房门，还不及喘口气，便被卢存生一把拽到床前：“快，给二小姐瞧瞧，到底是得了什么怪病，整日这般没精打采的。”
郎中忙不迭点头，上前坐在床边凳上，伸手搭向卢雪如纤细的手腕。三根手指刚一触脉，他神色骤变，原本平和的面容瞬间绷紧，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搭脉的手微微一抖，差点撤了回来，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眼神里满是惊愕与迟疑。他抬眼，飞快地扫了一圈屋内众人，欲言又止。
卢存生见状，心急如焚，催促道：“郎中，我女儿到底怎样？你但说无妨。”
郎中轻咳一声，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眼神闪躲，犹豫再三才开口：“嗯……二小姐这不是病。”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难以启齿。
“不是病怎会如此？”卢存生瞪大了眼睛，上前一步，双手不自觉地攥紧郎中的胳膊，力道之大，指节泛白，“厌食、瞌睡，整日打不起精神，马上皇上选妃了，这可不行！耽误了选妃，卢家担待不起！”说着，他心急火燎地从袖中掏出一个二十两的银锭，硬塞到郎中手里，“只要能治好小姐，诊金绝少不了你的。”
郎中却摆手推拒，把银子塞回卢存生怀中，无奈地长叹一声：“尚书大人仁厚，那老夫就直言了，二小姐这是有喜了。”
“什么？”卢存生仿若遭了雷击，身形晃了几晃，一屁股瘫坐到身后的椅子上，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眼神空洞，满是颓然。他呆愣片刻，猛地回过神来，怒目圆睁，脸上涌起一阵猪肝色，“不可能，我自已女儿什么德行我知道！”言罢，转头看向卢雪如，目光里似要喷出火来。
卢赵氏原本守在一旁暗自垂泪，听闻此言，瞬间炸了毛。她全然不顾平日里端庄持重的仪态，饿虎扑食般扑向郎中，双手如钳子一般，死死抓住郎中衣领，将他整个人扯得前倾。她伸出食指，直直戳向郎中鼻子，破口大骂：“你个庸医！黑心肝的东西，我卢家好吃好喝请你进来，你就这般信口胡诌、污蔑我女儿！我女儿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未婚先孕？你这是要毁我卢家清誉，该死！该死！”唾沫星子四溅，喷了郎中一脸。
卢存生眉头拧成死结，满脸羞愤，大喝道：“够了！你自已女儿什么德行你会不了解？平日里你是怎么管教的？”
老郎中见势不妙，哪还敢多留，趁着众人愣神的间隙，挣脱开卢赵氏的拉扯，连药箱都来不及拿稳，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去。慌乱中，撞翻了门口的一盆兰花，瓷盆“哗啦”一声摔得粉碎，泥土散落一地。出了尚书府大门，老郎中才稍稍缓过神来，他气喘吁吁，回头冲着卢府大门“呸”了一声，低声咒骂：“还大家闺秀呢！未婚先孕不敢承认，还骂我庸医，就这腌臜模样要是送去选妃，卢家怕是要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哼！”
卢府内，卢存生和卢赵氏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了声响。卢雪如在床上听得真切，“嘤咛”一声，泪水夺眶而出，抬手捂住脸，哭得身子瑟瑟发抖。卢赵氏见状，心疼不已，又转头迁怒于卢存生：“子不教父之过，都怪你，平日里只知朝堂之事，对女儿疏于管教，这下可好，出了这等丑事，如何是好啊！”
卢存生指着自已的脸，面目狰狞的怒吼道：“怨我，子不教父之过，她他妈是女儿，你这做娘的管教不好平日里嚣张跋扈也就罢了，这和人偷情，这下好了，赶明个给你生下来个野种，还选妃，选你妈了个巴子。”这以往满嘴仁义道德的尚书大人如今也是满嘴骂骂咧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