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饭堂,彭岳正在埋头对付餐盘里的饭菜。村饭堂是政府福利机构,面向公务人员和六十岁以上老人开放,每顿饭五铜钱,两菜一汤,粥饭免费。因此,在村饭堂用餐的除了彭岳,还有不少村里的老人。
“小彭,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吃饭。”老墨端着餐盘坐到了彭岳的对面,他对彭岳的印象不错。
“墨老,你怎么吃那么少?”彭岳看到老墨餐盘里仅有一小口米饭和几条青菜,不由得关切地问道。
老墨狡黠地一笑,拿出一个饭盒,小心翼翼地打开:“村饭堂的伙食不错,可惜我孙子不能在这里吃饭,只能打包给他了。”
彭岳没有真正体验过民间疾苦,但通过史书和文学作品对民间疾苦是有认知的。老墨用狡黠的笑容掩饰眼底深处的苦涩瞒不过他的眼睛,但他没有点破,而是默默地把餐盘里的肉菜夹到老墨的餐盘里:“这里的饭菜我吃不习惯,估计还要适应几天,你帮我吃一点。我听说这里的米面食材是我们村自给自足的,都是老乡们的辛勤血汗,绝不能浪费。”
老墨看着餐盘里的肉菜,久久没有动筷,彭岳又挖了一大勺米饭盛到老墨的餐盘里,开玩笑道:“你不多吃点就追不上墨图了。”
“早追不上了。”老墨呵呵一笑,夹起了一块肉往嘴里送。一老一少在餐桌上边吃边聊,彭岳从老墨嘴里知道了好多中山村里的信息,对村民之间的关系纠葛也有一些了解。
老墨提供的信息很丰富,但偏偏没有提及常水南,这让彭岳很不解,于是问道:“我们村里是不是有一位村代表叫常水南?”
老墨犹豫了一下,道:“老常确实是村代表,但他基本不管事,今年年底就要退休了。”
难怪柴锦花会提及常水南,原来要退休了,她是暗示我争取村代表的资格。彭岳念头一下子就通达了,又问道:“常水南住在哪里?”
“你要去找他?”
“他是村代表,我当然要去拜访一下。”
“别去。”老墨说得斩钉截铁,随即又压低声音道,“他得罪了村长,跟他有联系对你没好处。”
“他怎么得罪村长了?”
老墨左右看了看,把声音又压低了三分,道:“他说沈墩的死跟村长有关。”
彭岳眉头一皱,追问道:“沈墩是怎么死的?”
“血火疾。”老墨心有余悸地道,“死得很惨,听说血火虫不但把血肉都吸食干了,还从肚子里爬出来,场面惊悚又混乱。”
“血火虫从肚子里爬出来?”彭岳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这绝对不是血火疾应有的症状。
“传闻是这样。”老墨点头道,“村长怕引起恐慌,对沈家人下了禁口令。”
“现在村里还有血火疾患者吗?”
“没有了。”老墨庆幸道,“村长让沈家人当晚就火化了沈墩的尸体,从此再没有发生过血火疾。”
“为什么常水南说村长跟沈墩的死有关呢?”无论是禁口令控制恐慌蔓延,还是火化尸体控制疫病扩散,徐苗的做法都专业且果断,彭岳想不明白为什么常水南会有这样的指控。
老墨再次压低声音道:“四个月前,村长在家里倒地昏迷,当时是常水南出手抢救才把命保住的,但后遗症很严重,常水南断言长则两三年,短则一年半载,村长必死无疑。”
“常水南医术如何?”彭岳有丰富的医学知识,但经验和实操不足,若能跟同道中人交流经验,必定获益良多。
老墨道:“具体如何我不知道如何评价,反正村长和常水南都懂医术,但村长收费贵,而常水南收费很便宜,若患者自已去采药,他甚至分文不取,因此找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四十多年了,很少听说有他治不好的病。”
彭岳点头,推理道:“常水南的诊断和村长如今的状态大相径庭。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要么是常水南误诊,要么是村长有自救的办法并且成功实施。”
“没错,常水南当时也是这个意思。”老墨的声音已经低得不能再低,“村长的状态是沈墩死的那天晚上突然好转的,常水南说自已不可能误诊,唯一的可能就是村长用了未知的方法自救,因此,他直言村长跟沈墩的死有关,可惜没有证据。”
史书里记载了太多似是而非的真相反转,因此,彭岳不置可否,淡笑道:“后来这件事是如何收场的?”
“沈墩的妻子出面给村长澄清了三件事。第一,沈墩和村长的关系不错,村长病倒后她陪同沈墩去探望过。第二,沈墩感染血火疾后,村长没有接触过沈墩,唯一能接触沈墩的人只有她和常水南。第三,沈墩病死当晚,村长在值班室值班,他是在值班室接到沈墩儿子报丧后才去沈家的。”
“村长在值班室值班?”彭岳心底泛起波澜,“他不是重病在家吗,怎么会去值班?”
“村长说当时他的状态已经好转了,考虑到养病期间一直没有值班,于是当晚就过去了。”
“沈墩家距离村务办公室有多远?”
老墨似乎猜到彭岳的心思,摆摆手道:“虽然沈墩家距离村务办公室不足百米,但是沈墩死前的惨叫惊动了很多人,街道上人来人往,村长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往返两地。”
也是不足百米的距离,彭岳神色凝重,正要说话间,一个餐盘重重地放在餐台上,撒落了不少饭菜,目光阴鸷的少年一屁股坐在老墨的身边,冷冰冰地道:“墨老头,多吃饭少说话,你和墨图的日子会好过些,不然,说不定哪天就会缺胳膊少腿。”
提及墨图,老墨身躯一颤,饭菜都顾不得吃,拿起饭盒头也不回地走了。彭岳没有制止也没有动怒,平静地注视着一切的发生。对面的少年目光炯炯地看向彭岳,严肃地道:“我是徐二刻,徐苗是我爹。我爹是好人,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医生,周边不少村子闹血火疾都是请我爹去救治的,他已经救了不下十人。别听信谣言,我爹和沈墩的死没关系。”
“周边也有血火疾?”彭岳对徐二刻和徐苗没兴趣,但他关心疫情,这关系到老百姓的生死。
徐二刻仰起头,道:“军营村、湖西村、湖东村、肖家庄、楼下村、福田村、墨竹村和万南村都有血火疾肆虐,是我爹不辞劳苦在各村奔波,治病救人,血火疾才得以控制。”
徐二刻说了三个村庄时,彭岳脑海里就勾勒出一幅地图,当八个村庄说完,一个以中山村为原点,向四面八方蔓延的疫情脉络就梳理出来了。彭岳放下筷子,故作感慨道:“村长大病初愈,为了老百姓的健康不惜奔波劳累,他是心怀天下的医者,更是为老百姓服务的公仆,实在是吾辈之楷模。”
虽然彭岳称赞的不是自已,但徐二刻与有荣焉,他点头道:“我爹确实辛苦,我们村的血火疾控制后,他不辞劳苦亲自到各村通报,可惜各村村长不够重视,血火疾还是流行起来了。”
“村长高瞻远瞩,可惜遇到的都是鼠目寸光之辈。”彭岳又抛出一顶高帽,搏得徐二刻好感大增。
“你说的太对了。我爹往往能在患者病发前有所察觉,在关键时候赶到患者身边实施救治。虽然不是每次都能救回来,但确确实实挽救了十多条人命。”徐二刻感觉跟彭岳聊天有种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的感觉。
“血火疾确实难治,村长能救下十多人实属不易。”彭岳继续抛高帽。
“这次的血火疾不同以往,十里八乡的医生都束手无策,连镇上的医院都救不了,目前为止,有治愈案例的仅有我爹。凭借这份功劳和实力,我爹提拔到镇上担任要职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村长前途无量,你以后起点也会比别人高。”彭岳把惊叹和羡慕表达得淋漓尽致,仿佛徐苗的小迷弟,通过徐二刻不断地打听偶像的点滴,徐二刻兴致勃勃,全程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直到饭堂打烊二人还意犹未尽,约定明天一起吃午饭继续聊。
别过徐二刻,彭岳立刻通过终端联系徐苗:“徐村长,今天下午我要进城采购一批物料,以便推进各项解决方案的落地。”
“没问题,但费用自理。”徐苗强调道。
“明白,费用由我承担。”彭岳笑着结束了通讯,随即快马加鞭去了一趟中擎镇,在镇上采购一批物料,然后雇了一架马车把物料全部运回中山村。
回到中山村,彭岳连晚饭都顾不上吃,立刻拿出早上采集的苔藓和中午采购回来的原材料,按照欧阳倩提供的配方调配植物涂料。
一直忙乎到晚上十点,十桶绿油油的植物涂料才制作完成。彭岳拎着一桶植物涂料来到宿舍外,拿出工具把外墙清理了一遍,然后用植物涂料刷墙。等外墙刷完已经是凌晨时分,彭岳没有休息,继续对宿舍里的墙面进行同样的处理,一直到清晨五点才结束。彭岳躺在床上,看着浅绿色的墙壁,感受其上微弱又蓬勃的生机,他缓缓地闭上眼睛。
一觉醒来已是早上八点,映入眼眸的是窗外明媚的阳光和眼前点缀着极少苔藓的墙壁。彭岳凑到近前观察了一会,笑道:“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这种植物涂料就叫上阶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