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打河田》

他们游过了大清河地段,脚下终于踩到了实地。此时,两人淌着齐腰深的水,又艰难地走了几里地,来到了沿水村外的一道水堰上。这水堰是村里旱时用来浇麦地的水渠,顺着它便能走到村里。

刘晓年站在水堰上,若有所思,随后转头对孟红梅说道:“红梅呀,咱们现在这个样子,回到家里也没个合适的住处。我看,咱们就在这儿打河田吧。一来能挣点钱维持生计,二来也有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你觉得咋样?”

孟红梅轻声应道:“晓年,我啥都听你的,你拿主意就行。”

刘晓年接着说:“你先在这儿等着我,我回家拿些生活用的东西回来。”

正值晌午,吃过午饭的村民都在歇晌,整个村子一片静谧,唯有树荫里的“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着,为这寂静的午后增添了几分燥热与喧嚣。刘晓年独自走在日光下白晃晃的街道上,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往昔的回忆与当下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心里满是别样滋味。他心里急切地惦念着家,既盼着快点回去看看,又有些发怵面对刘帅和小翠。毕竟,他已下定决心要和孟红梅在一起,可他实在不知道儿女会作何反应,这种忐忑不安也是人之常情。

进了自家院子,刘晓年环顾一圈,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刘帅他们的窗户底下瞧了瞧,只见刘帅和小翠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看到他们一切安好,刘晓年心里踏实了些,便也没惊动他们,转身回屋收拾东西。

这一收拾才发现,要带的东西还真不少。毕竟是准备去过日子,哪怕想简单些,可柴米油盐、日常用品、盆盆罐罐,零零碎碎的,还是装了一大堆。单凭他两只手,根本搬不回去。刘晓年犯愁了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去车棚推出那辆小推车,把东西一股脑儿搬上车。忙完这些,刘晓年已是汗流浃背,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浸湿了衣衫。可他顾不上坐下歇息,推着小推车就往外走。

刘晓年在外面这番动静,到底还是吵醒了刘帅。刘帅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一瞧见刘晓年正推着车往外走,他瞬间精神一振,满脸诧异,大声喊道:“爸,你啥时候回来的?咋都没个声响,我和小翠都不知道呢!”

刘晓年停下脚步,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汗水,说道:“我刚回来不久,看你们睡得香,就没叫醒你们。”

刘帅几步走上前,纳闷地看着他和车上的东西,追问道:“爸,你这是要干啥去啊?带这么多东西,是要出远门吗?”

刘晓年说:“我想去打河田,在那儿安个暂时的家。”

“爸,你这是咋了?出去这么久,我们都担心死了,天天盼着你回来。你可倒好,回来也不理我们,就要去打河田,到底咋回事啊?”刘帅一头雾水,满脸疑惑,“对了,你找到小翠她妈了吗?”

“找到了。”刘晓年简短地回答道。

刘帅眼睛一亮,兴奋地说:“她在哪儿呢?我赶紧告诉小翠,让她去看她妈,她天天念叨呢!”

刘晓年说:“她在村外的水渠上,等着我拿东西回去。”

刘帅皱起眉头,不解地问:“她不回家,在那儿干啥?这大中午的,日头多晒啊!”

刘晓年咬咬牙,下定决心般地说:“她不想回家了,她要和我一起打河田,往后就住在那儿。”

说完,他撇下发愣的刘帅,推着小车出了门。刘帅呆呆地愣在原地,被随后出来的小翠摇着肩膀,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刘帅,你咋了?你刚才和谁说话呢?”小翠睡眼惺忪地问,“你倒是说话呀,别吓我。”

刘帅的神思半晌才缓过来,神情有些麻木地说:“我爸回来了,你妈也回来了。”

“真的?”小翠又惊又喜,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他们在哪儿呢,你快告诉我,我要去看我妈,我都想死她了!”

在小翠的催促下,刘帅忽然有些不耐烦,拧着眉毛,厌恶地对她喊道:“你妈和我爸在一起,你妈要和我爸去打河田,刚才我爸回来把东西都拾掇走了。”说完,他神情颓废地用手揪扯着头发,转身回屋去了,留下小翠独自站在炽热的日光下,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油汗。

孟红梅坐在树荫里,远远望见刘晓年推着小车回来,赶忙迎了上去。见他满脸汗水,便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轻轻为他擦拭,关切地问道:“你见到孩子们了?”

刘晓年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凝重。

“也把咱们的事告诉他们了?”孟红梅小心翼翼地问。

“告诉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孟红梅咬咬牙,也默默帮忙,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东西卸完,刘晓年直起腰,看着她问:“红梅,你怕吗?咱们这事儿,孩子们怕是一时接受不了。”

“你要不怕,我就不怕。”孟红梅目光投向远方碧波浩渺处,眼神中透着坚定。

“这次就是天塌了,我也不怕。”刘晓年决然地说,仿佛在给自已也给孟红梅打气。

他说完,拿起镰刀去割芦苇,用割回来的芦苇在堤堰宽敞处搭起一个窝棚。孟红梅也没闲着,在水堰上挖了个土灶,简单做了顿饭。

吃过晚饭,月亮升起来了,如水的月光洒在大地上,给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银纱。刘帅和小翠来了,小翠见到出走多日的妈妈,还没开口,泪水已夺眶而出,她快步上前,拉住孟红梅的手,带着哭腔说:“妈,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我都快担心死了,你再不回来我也活不了了,天天都在想你。”

孟红梅也落泪了,看着小翠微微隆起的小腹,心疼地问:“小翠,你没事吧?身体咋样,可别累着自已。”

“我没事。”小翠哽咽着拽她的衣角,急切地说:“妈,你听女儿一句话,回家吧,别在这儿了。家里啥都有,在这儿多苦啊。”

“回家?”孟红梅神色一暗,苦笑着说:“妈哪还有家?那个家,已经回不去了。”

“你怎么没家?”小翠说,“你要不愿意和我爸在一起,我去跟他说,以后不让他回家住了,你只要不住这儿,咋都行,女儿都支持你。”

“小翠,妈知道你的意思。”孟红梅咬咬牙说,“我和你公公已经决定在一起了,这是我们想了很久的决定,你就别再说了。”

小翠咬住嘴唇,瞪着她说:“妈,你怎么变得这么不要脸,说出这种话来,我都替你害臊!你怎么能这样呢?”

“你……”孟红梅脸色煞白,被女儿的话刺痛了心,抬手一巴掌打在小翠脸上。这一巴掌,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伤心。

“你打我?”小翠用手捂住发痛的脸颊,吃惊地瞪着她,摇着头喊:“从小到大,不管我多气你,你都没动过我一手指头,今儿……你打我,就因为我反对你们在一起,你就打我……我是为谁呀?还不是为了你不让村里人笑话,难道你偷人养汉还有理了……”

“滚!”孟红梅再也听不下去,嘴唇哆嗦着喊道,“你滚!我没有你这样的闺女!”她的心被女儿的话伤得千疮百孔,说完便钻进窝棚,不再出来,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小翠又在外面哭了几声,便掩面而去。留下刘帅独自面对蹲在窝棚边的刘晓年,他咽了口唾沫,带着一丝祈求的语气说:“爸,我知道你疼我们,我也知道你舍不得看我们闹别扭,你让小翠她妈回去吧,啊。我知道我妈走了,你一个人闷得慌,你要找老伴我也不反对,我给你托人去找,只要你让小翠妈回去,我什么都答应你,好吗?”

“小帅,你根本不了解爸的心思。”刘晓年闷声闷气地说,“你妈刚走这么短时间,我要这么急着找老伴,那还是人吗!可我不能不管她呀,我不管她谁管她?我和她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借口!”刘帅情绪激动地说,“爸,你这就是借口,人家有家有业,没了你还活不了啦?你别被迷了心窍。”

“你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刘晓年咬着牙说,“我就是要和她在一起,这是我的决定,你爱咋想就咋想。”他心意已决,不再动摇。

他撇下气得鼓鼓的刘帅,拿着铁锹向水渠末端走去。刘帅望着他的背影,跺了跺脚,大声喊道:“爸,你就作死吧!你不折腾出个好歹来,你不痛快!”

正值十五,月亮圆润透亮,宛如一盏明灯高悬在草棚的支角,洒下清冷的光辉。四下里没有群蛙的聒噪,唯有蟋蟀的轻吟,以及鲤鱼产子时“哗啦哗啦”的翻水声悠悠传来,仿佛在演奏一首夜的乐章。

刘晓年轻轻搂着孟红梅,手指温柔地着她光滑的肩头,轻声安慰道:“红梅,别太把孩子们的话往心里去,他们一时转不过弯来,兴许过些日子就想通了。孩子嘛,总是需要时间接受的。”

孟红梅微微摇头,轻声应道:“没事,自已的孩子,哪能真恨得起来。我知道他们也是为我好,只是一时接受不了。”

刘晓年不禁感慨:“红梅,不管往后遇到多大的坎儿,我都不会再和你分开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让你吃苦。我会一直守着你。”

孟红梅把滚烫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喃喃低语:“晓年,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多少年来,我一直做着这样的梦,梦见和你在一起,梦见你这样抱着我,这般与我倾诉衷肠。现在真的实现了,我都不敢相信。”

刘晓年松了口气,轻声笑道:“红梅,这不是梦,咱们真真切切地在一起了。以后的日子,咱们一起过,再也不分开。”

孟红梅心满意足地偎依着,呢喃道:“让我就这么死了吧,死在你身边,静静离去……”她的话语里,既有幸福的满足,也有对过往艰辛的感慨。

刘晓年赶忙劝道:“你这傻话可别再说了,咱们不但要活着,还要好好活。这一辈子,咱们浪费了太多时光,老天爷留给咱们的日子不多了,得加倍珍惜。以后的每一天,咱们都要开开心心的。”

“是啊,时间过得太快,不知不觉,咱们都快老了。”孟红梅说着,把身子又往刘晓年怀里紧了紧,面露内疚之色,“二十年前,我本该与你相守,却……晓年,你怨我吗?这么多年,让你一个人……”

“我不怨你,”刘晓年坚定地说,“那不是你的错,是老天爷弄人。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们往后好好的就行。”

孟红梅抱紧了他,带着一丝羞怯与决绝:“我现在把自已给你,你要我吧。”她的声音里,满是对爱情的渴望与坚定。

刘晓年的手缓缓抚上她光滑的脊背,声音微微颤抖:“红梅……”这一刻,他们仿佛回到了年少时,爱意在月光下愈发浓烈。

不知不觉,草棚支角的月亮悄然移到了地上,夜,愈发深沉了,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仿佛在见证他们这份历经波折的爱情。

翌日,刘晓年仔细勘察了地形,着手修筑河田。孟红梅也抄起铁锹,帮着他打起泥埝。二人借助天然地势,齐心协力,忙活了两日,河田大功告成。刘晓年又割来些粗壮的苇子,截成眉子,在孟红梅的协助下,编出几个钻鱼的鱼篓。如此一来,鲜美的鱼肉便时常摆上他们的餐桌,为他们的新生活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晴空万里,澄澈的河水一眼见底,成群的鱼儿在水中嬉戏,它们亲昵地吐着泡泡,你追我赶,时而在水草间玩起捉迷藏。天空掠过一只飞鸟,惊得鱼儿四散逃窜,躲进更深的水草。半晌,才又这儿一条、那儿一条地探出头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慢慢聚拢,恢复往日的悠闲。原本种着庄稼的良田,被水淹后不久,生出许多小荷叶,挨挨挤挤,覆盖了大片水域。粉的、黄的、红的,偶尔还有白的小荷花,在阳光的照耀下,绚烂夺目,宛如一幅美丽的画卷。

刘晓年满是自豪地对孟红梅说:“咱们这河田里的鱼可真不少,看样子,老天爷都在帮咱们呢。往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孟红梅眼中光芒闪烁,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看着刘晓年,仿佛看到了他们美好的未来。

清晨,河面笼罩着一层湿热的雾气,那雾气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仿若熬鱼汤时锅里升腾的热气,却又散发着与鱼汤迥异的清香。刘晓年站在围堰上,眺望深水湾,像个发现新奇玩意儿的孩子,精神抖擞地对孟红梅说:“我的迷魂阵里困住了一条大鱼。我刚听到里面有翻水的声音,肯定是条大家伙。”

孟红梅面露疑惑:“你咋知道?会不会是听错了呀?”

刘晓年笑着解释:“我捕鱼这么多年,这点动静还能听错?我一听就知道是大鱼在扑腾。”

孟红梅目光闪动,兴致勃勃地说:“咱们把它捉来,我给你包鱼肉馅的饺子。你不是最爱吃我包的饺子嘛。”

“好,我这就下水去捉。”刘晓年三两下甩掉衣裤,拿上网兜,准备下水。

孟红梅赶忙跟上:“我也跟你去。我也想试试,好久没逮鱼了。”

刘晓年阻拦道:“我一个人就行。这水有点深,你小心点。”

孟红梅不依:“就让我去吧,好多年没逮鱼了,也让我过过瘾。我能行的,你别小瞧我。”

说罢,她脱下小褂,做好下水的准备。虽说孟红梅四十多岁,可身材依旧凹凸有致,不见臃肿,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刘晓年瞧着她高耸的胸脯和的大腿,心头不禁一热。他一头扎进水里,孟红梅紧随其后,游向迷魂阵。

刘晓年站稳脚跟,对孟红梅说:“你来吧。小心点,别让鱼跑了。”

孟红梅俯身,探入齐腰的河水,在迷魂阵里摸索起来,突然惊呼:“好大的鱼!这鱼力气可真大,我快抓不住了!”

这条鱼力气极大,孟红梅费了好大劲儿也没能擒住,累得气喘吁吁,忙喊刘晓年帮忙。刘晓年伸手探入,手指抠进鱼鳃,猛地一提,一条红尾巴鲤鱼破水而出,足有十斤重。孟红梅拿过网兜,二人齐心协力,将鱼装入网兜。

朝阳半露,将世间染得一片通红,无边无际的芦苇红了,波光粼粼的水面红了,孟红梅脸上幸福满足的笑意也红了。刘晓年在一旁看得痴了,情不自禁地抱住她,赞道:“红梅,你真美,哪像个年近五十的女人。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么漂亮。”

“瞎说,”孟红梅羞涩地瞥他一眼,“尽说些好话哄我。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美啥呀。”

刘晓年一脸认真:“我可没哄你,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美的。”

二人在水中,仿若灵动的游蛇,紧紧纠缠,不知不觉褪去了身上多余的衣物,他们的爱情在这天地间愈发炽热,仿佛要将过往的遗憾都一一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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