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泉村三年来第一对龙凤胎。
天大的喜事儿。
村长的嘴角好几天都高高翘着,哪怕瞧见地里有人偷懒,也不吼了,还笑眯眯地说:
“呦!歇着呢!今年一家子是打算饿死了?好好好。”
把村里人吓得,一个个紧实了皮,埋着头苦干。
娘嘞!
村长这也忒吓人了!
这笑着,比骂人还可怕!
*
孩子洗三礼,村里的几个老人都来了。
有小孩子的人家,把家里孩子也都带来了。
整个沈家院子里热热闹闹的,这个春天,好像真的充满了希望。
易知知和小宝早就准备好了礼物,洗三礼这天一大早,姐弟俩就迫不及待跑来了。
他们是除了村里的老人外,唯二被允许进房间看大人和孩子的。
小宝趴在床边,垫着小脚丫,让姐姐拖着他,伸长了脖子看弟弟妹妹。
他一双大眼睛在两个孩子的脸上转来转去,但小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变得凝重。
等洗三礼散了,易知知抱着小家伙回家,才问他:
“小宝,你看到弟弟妹妹不高兴吗?”
小家伙心里会不会有落差感?
毕竟,以前干爹干娘最疼他了。
有了两个孩子,干爹干娘给他的爱就会减少。
小宝小手牵着姐姐的手,跟着姐姐迈着小短腿。
听见姐姐问他,小家伙想到什么,重重叹了口气:
“唉~姐姐,弟弟妹妹长得好丑~干爹干娘好可怜。他们肯定很难过,我都不敢在干爹干娘面前说。那些爷爷奶奶夸弟弟妹妹好看,我觉得他们都好善良。
“唉~弟弟妹妹以后肯定要砸手里了,我以后一定要努力赚好多好多的钱,帮干爹干娘养弟弟妹妹。”
易知知:……
“啥就砸手里了?你这话跟谁学的?”
小小年纪,老气横秋的。
小家伙扬起小脑袋,大眼中都是纯真可爱:
“就是在外面玩儿的时候,听狗蛋说的。他说,他爷爷奶奶老是悄悄背着他小姑姑说,小姑姑要砸手里了,以后让狗蛋好好挣钱,给他小姑姑养老。”
易知知:……
她没记错的话,狗蛋家条件一直挺不错的吧?
而且,不是听说,狗蛋他爷奶打算给他小姑姑招赘的吗?
算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
三月春耕。
赣州。广生县。
城门口的布告栏前,围满了人。
县衙的官差围城站在布告栏前,维持着秩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九千岁王德全劳苦功高,勤政廉洁,一心为民,为朕分忧解难,当加封犒赏。然,今已上无可封,金银无以表达朕及百姓之情,着工部召集工匠,为九千岁修功德殿,三月完工,钦此!”
有识字的人,已经从头念到了尾。
但大多数百姓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的,拉着人问:
“先生,这说的什么?怎么贴在这儿了?听了半天,跟咱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啊。”
“是啊是啊。”
不少人跟着附和。
那读书人被拉住袖子,看着这群老百姓衣衫褴褛,满脸的每条沟壑里都写满了淳朴,他突然觉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抿了抿唇,朝百姓们作了一揖,这才瓮声瓮气得解释:
“朝廷要给九千岁修宫殿,要召集咱们去帮忙。”
他尽量用些还算好听的词语。
可落在这些百姓耳中,却无异于一阵晴天霹雳。
“这……不是才刚征了兵吗?这马上要春耕了,去干活,地里咋办?”
“是啊,这咋又是徭役?地里咋办?没出息,今年家里得饿死啊!”
“老天爷!四年前我才从灾荒中逃出来,这咋又得闹灾啊!”
听着百姓的声声叫苦,读书人只觉得心中酸酸涩涩的,很不是滋味。
都说“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可货与帝王,就是为了一次次,毫无止境得盘剥百姓吗?
他抿了抿唇,悄悄从人群中走出去。
走在这热闹的大街上,只觉得头顶的阳光都惨白惨白的,透着冰冷。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喊他:
“云怀兄,这是打算去哪儿啊?”
等他回过头去,那人又是惊了一跳,
“云怀兄,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如此白?可是病了?怎么看着跟个游魂似的?”
读书人看着他身后不远处,那些百姓还围在布告栏前,满目愁苦,仿佛站在那里诉说,就会有官爷能听到,官爷们就会考虑考虑他们的生计。
可是,他们错了。
他们多么愚蠢啊!
将生活的希望,寄托在一群没有心的人身上!
“游之,陪我喝酒去!”
且行愣了一下,奇怪地看着他:
“你没事儿吧?你不是一向不喝酒的吗?往常每次喝酒聚会,你可从不去的。”
姪识笑了一下,揽住好友肩膀:
“别说那些了,你就说去不去吧?”
“去!怎么不去?走走走!小爷我今儿就舍命陪君子!”
酒馆。
这家酒馆没有名字。
只有简单的写着“酒馆”二字的布招在门前晃荡。
进来喝酒的,大多穿着粗布麻衣,或者短打。
两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一进来,立刻就吸引了店小二的注意。
小二是店老板儿子的好朋友,今年才八岁,是个很机灵的小娃娃,小名叫桐二娃子。
他并不姓桐,只是因为年幼时身体不好,家里人让他拜了一棵老桐树当干娘,才有了这个小名。
见两个穿着长衫的人进来,小家伙没再在柜台后待着热酒,反而跑了出来迎接。
小脸上堆满了笑:
“二位客官,欢迎光临小店!您二位里面请。”
且行笑着摸了摸小家伙的小脑袋,扔给小家伙一个钱袋子:
“桐二娃子,你咋这么机灵呢?喏,照往常的样子,去肉铺买两个下酒菜,再来叠花生米。你家老板在不在?喊他出来迎客。”
小家伙喜滋滋地抱着钱袋子应了一声,咧着小嘴,笑得格外开心,还甜甜地喊了一声:
“谢谢游之哥哥!”
且行捏捏他瘦巴巴的小脸:
“小机灵鬼!多吃点儿吧!别只顾着弟弟妹妹!这么久了,脸上没长一点儿肉,都不好捏了。”
小家伙只咧着嘴笑,任由他捏。
且行心中轻叹一声,松了手:“快去吧!”
“诶!”
桐二娃子小短腿跑得飞快。
且行跟姪识随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没一会儿,便有一个穿着长衫,却将长衫袖口扎紧的年轻人从厨房出来,朝大堂内扫了一眼,便朝两人走了过来。
年轻人手里提着酒壶。
等年轻人走近了,且行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笑他:
“呦!这是在忙着干活了?”
年轻人笑了笑,兀自翻了桌上的酒杯,给两人倒上酒,没回答这话。
将装了酒的酒杯递给姪识时,才问:
“云怀兄今儿怎么突然来喝酒了?”
游之接过他又斟满的酒杯,轻呷了一口,不等姪识说话,便忍不住吐槽起来:
“我也想问来着。我刚才在城门口碰见这家伙,跟个游魂似的。一见了我,就说要喝酒。啧!瞧瞧,多么新奇的事儿!同窗十余载,喊了他不知道多少回,今儿倒是他自个儿来了!哎呀,还是你家的酒够味儿!来,再给爷斟一杯!”
年轻人已经坐下。
听见这话,又给他斟上一杯,不忘笑着劝他:
“你少喝些酒罢!喝多了,又要闹事。”
且行一听这话,可就不乐意了:
“谁闹事?!润泽,可不带这么冤枉人的!”
温言只是笑,没跟他犟嘴。
倒是一直沉默不言的姪识,已经抿了一口酒,这会儿默默接了一句:
“事实胜于雄辩。”
“嘿!你俩几个意思?今儿是联合起来,来讨伐我的是吧?”
且行气闷。
说完,又忍不住笑了,
“啧!你个闷葫芦,居然也懂得调侃人!真是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