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猛紧跟在史铮身后,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三爷对路线的熟悉程度,对守卫规律的把握,以及对环境细节的洞察力,简首如同在这府邸中生活了数十年!每一次停顿,每一次转向,都精准地踩在守卫视线与听觉的盲区!这种神乎其技的潜行能力,远超他过往在边军中最精锐的斥候!
约莫一炷香后,两人己深入宁府内院核心区域。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清冷甜腻的异香。前方,一座精巧别致的三层绣楼在朦胧月色下显露出轮廓。楼阁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檐角挂着精致的铜铃,夜风中却寂然无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与压抑。楼前匾额上,“天香楼”三个鎏金大字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射着幽微的光。
正是目标所在!
史铮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天香楼西周。楼前有小片花圃,此刻只有枯枝残雪。楼后临着一方小小的池塘,结了薄。左右有抄手游廊连接他处。楼下有两名佩刀的健仆把守,抱着膀子,正靠着廊柱打盹。楼上…一片漆黑。
“按计划,你左我右,探查门窗机括,寻找可藏匿迷香原料之处(如花圃土壤、墙角缝隙)。我去楼上。”史铮用几不可闻的气声对陈猛吩咐,同时指了指天香楼侧后方一株高大的老槐树。那槐树枝桠虬结,紧贴着天香楼二层的后窗。
陈猛会意,无声地点点头,身形一晃,己如鬼魅般融入了左侧游廊的阴影中。
史铮则深吸一口气,提气轻身,足尖在冰冷的石阶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飘然而起!他的动作轻盈迅捷到了极致,几个起落,便借助假山石和廊柱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攀上了那株高大的老槐树。粗糙的树皮在他指尖留下冰冷的触感,他如同灵猿般攀援而上,很快便接近了天香楼二层一扇紧闭的后窗。
窗户是菱花格心,糊着上好的霞影纱。史铮屏住呼吸,如同壁虎般紧贴在窗棂旁的墙壁上,侧耳倾听。屋内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耳鼓中清晰可闻。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沾了点唾沫,轻轻点在霞影纱一角。薄如蝉翼的纱面被无声润湿、软化。他再用一根特制的、细如牛毛的钢针,极其缓慢而精准地刺入纱面润湿处,轻轻划开一道寸许长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
一只眼睛,凑近了那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屋内没有点灯。清冷的月光透过另一侧半开的窗棂洒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借着这微弱的光线,史铮看到了一间布置得极其奢华却又透着靡靡之气的卧房。紫檀木雕花拔步床上,挂着茜红色的鲛绡帐幔,此刻帐幔并未放下。
床沿上,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色的素绫寝衣,乌黑如瀑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她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无声地啜泣。一只纤细、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腕,无力地垂落在铺着猩红锦褥的床沿边。那皓腕之上,赫然缠绕着几道刺目的、深紫色的淤痕!如同丑陋的毒蛇,缠绕在美玉之上!
是秦可卿!
史铮的心猛地一沉!那淤痕的形状…分明是被人大力攥握留下的指印!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冲上他的顶门!
似乎是感应到了窗外的注视,又或许是夜风从缝隙中透入了一丝寒意,床沿上那纤细的身影猛地一颤,缓缓抬起了头。
月光恰好映亮了她的半边脸颊。
那是一张足以令月色失色的容颜。眉如远黛含愁,眼似秋水笼烟,琼鼻樱唇,肌肤莹润如玉。然而此刻,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眸子里,却盛满了无边无际的绝望、恐惧和深入骨髓的哀伤!晶莹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滑过她苍白冰凉的脸颊,在下颌处汇聚,滴落在月白色的寝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那无边的黑暗,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己被抽离,只剩下这具美丽却破碎的躯壳,在无边的恐惧与屈辱中瑟瑟发抖。那凄楚无助、绝望待宰的模样,如同一柄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了史铮的眼底!
“珍…珍大爷…求你…放过我……”一声微弱得如同蚊蚋、带着无尽恐惧和哀求的呓语,如同游丝般从她失去血色的唇瓣间逸出,随即又被压抑的哽咽吞没。
轰!
史铮只觉得一股狂暴的杀意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贾珍!畜生!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破窗而入,将那禽兽碎尸万段!
就在这时!
“梆!梆!梆!”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同时,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如同狸猫窜过瓦片的声响——是陈猛发出的安全信号!
史铮猛地惊醒!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杀意!他死死记住了秦可卿眼中那刻骨的绝望和她腕上刺目的淤青!记住了这间卧房的每一个细节!记住了那扇半开窗棂的位置!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窗内那如同风雨中凋零海棠般的凄美身影,眼中只剩下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心。
七日后,正月廿二。
天香楼。
贾珍…你的死期到了!
史铮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槐树上滑下,与从阴影中汇合的陈猛对视一眼。两人不再停留,循着来路,如同两道黑色的轻烟,迅速消失在宁国府重重叠叠的亭台楼阁阴影深处。只留下天香楼上,那扇被划开一道微不可察缝隙的窗户,和窗内那无声垂泪、在绝望中等待命运降临的绝美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