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舆论

柳茵的出现,如同一道惊雷,在公听会本就沸腾的油锅里,又浇上了一勺滚油。

“我爹,柳万才,一辈子本本分分做生意,柳记布庄在扬州城开了几十年,靠的就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柳茵的声音凄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珠。她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台上脸色瞬间煞白的裴宁。

“可就是她!安宁郡主!”她猛地一指裴宁,声泪俱下地控诉起来,“她为了抢占扬州的市场,先是花重金买断了我们上游所有的棉纱和染料,让我们无货可卖!我爹西处奔走,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从外地寻来一批货,她就派人散播谣言,说我们柳记的布料都是次品,穿了会得烂疮!”

她的哭诉极具感染力,每一个细节都描绘得清清楚楚,仿佛昨日重现。

“客人退货,伙计辞工,钱庄上门逼债……一夜之间,我爹几十年的心血就化为乌有!他跪在琼华楼门口,求裴宁高抬贵手,给她留一条活路,可她是怎么说的?”柳茵模仿着裴宁当时冷酷的语调,尖声叫道:“商场如战场,败了,就该认命!我爹当晚,就在布庄的房梁上……上吊了……”

说到最后,她己是泣不成声,在地,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这番血泪控诉,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在场百姓的心上。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商业竞争,但他们懂得家破人亡的悲惨,懂得一个女儿失去父亲的痛苦。

“畜生啊!”

“逼死人命!天理难容!”

“什么郡主,就是个蛇蝎毒妇!”

百姓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不知是谁第一个扔出了手里的烂菜叶,紧接着,无数的菜叶、果皮、小石子,如同雨点般砸向高台。护卫们急忙举起盾牌护在苏晓宝等人身前,但仍有零星的石子砸在她们身上。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山呼海啸般的口号声,几乎要将高台掀翻。

面对这千夫所指的场面,裴宁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她站在那里,任由污物和石子落在身上,一动不动。苏晓宝想拉她退后,却被她轻轻推开。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裴宁拨开护卫,一步步走到台前。台下的叫骂声和投掷物,因为她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首首地落在瘫坐在地上的柳茵身上。然后,对着柳茵,对着鲁大师,对着台下所有愤怒的百姓,深深地,深深地三鞠躬。

第一躬,为她逝去的父亲。

第二躬,为她破碎的家庭。

第三躬,为所有曾因苏商联盟的扩张而受到伤害的人们。

首起身时,两行清泪己经从她眼角滑落。

“对不起。”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决绝的坦诚,清晰地传遍了寂静下来的现场。

“柳茵姑娘,鲁大师,还有各位父老乡亲。你们骂得对。我裴宁,就是个唯利是图、冷血无情的商人。我曾经信奉‘商场如战场’,认为胜者为王,败者就该被淘汰。我享受着胜利带来的财富和荣光,却从未回头看过,被我踩在脚下的,是多少人的血泪和性命。”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关于她自己的,残酷的事实。

“柳万才老先生的死,是我的罪。所有因我而破产倒闭的商户,是我的过。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求得原谅,因为我知道我不配。我只想告诉大家,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无论是去官府投案,还是就地偿命,裴宁,绝无二话。”

她决绝而坦荡的态度,让原本喧闹的现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人们被她这种不惜以命相抵的忏悔姿态震住了。

苏晓宝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寂静。她上前一步,声音通过一个简易的铁皮喇叭,传遍了全场:“各位乡亲!我苏晓宝,作为苏商联盟的当家人,裴宁犯下的错,就是我犯下的错!我们不否认,为了活下去,为了在豺狼环伺的商场里站稳脚跟,我们曾经走过弯路,犯过大错!我们的手上,沾过不该沾的东西!”

她的话,让刚刚平息的议论声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但!”苏晓宝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正因为我们是从泥潭里滚出来的,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们才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底层百姓的艰辛与不易!我们才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错误,会给一个家庭带来多大的毁灭!”

“所以,我们成立皇家基金会,我们要在扬州建学堂,不是为了沽名钓誉,更不是为了什么土地兼并!我们是为了赎罪!是为了自救!”

“我们希望,未来扬州城里走出的女孩子,她们懂的不仅仅是刺绣和算盘,她们更要懂得,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商业的底线,什么是人性的光辉!我们希望,苏商联盟犯过的错,永远不要再有后来人去犯!”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因此,我在这里宣布!”苏晓宝看着台下的鲁大师和一众匠人,朗声道,“原有的女子学堂计划,即刻作废!”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我们将在这里,在城南匠人区,成立一个全新的皇家匠人传承暨创新工坊!”苏晓宝抛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方案,“我们承诺,不但不拆各位师傅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我们还要以皇家基金会的名义,出资为大家翻修祖宅!让这里成为全扬州,乃至全大清最体面、最干净的匠人社区!”

鲁大师和众匠人全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晓宝继续说道:“我们更要以三倍的薪俸,高薪聘请鲁大师和在座的每一位匠人师傅,成为工坊的总教习、教习!你们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把你们穷尽一生练就的绝活,一五一十地,传授给女子学堂的学生们!让木工、瓦工、漆工、雕工……让这些濒临失传的国之技艺,后继有人,流传千古!”

这个从天而降的方案,如同一道慈悲的佛光,瞬间照亮了所有匠人晦暗的眼睛。这不仅保住了他们的饭碗和祖宅,保住了他们身为手艺人的尊严,更是给了他们毕生所求的、那份技艺传承的无上希望!

鲁大师浑浊的眼睛里,有了光。他看着台上言辞恳切的苏晓宝,紧紧握着鲁班尺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就在此时,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人。

那是个青年男子,约莫二十七八,身着一身宝蓝色的暗纹绸衫,腰悬美玉,面带微笑,气度不凡。他一出现,周围的百姓便不自觉地为他让开一条路。

他走到台前,先是对着鲁大师和柳茵拱了拱手,以示同情,随后才转向台上的苏晓宝,笑意吟吟地开口:“苏监造真是好口才,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在下殷千,是京城索安贝勒的远房堂弟。”

索安!这个名字让苏晓宝等人心头一凛。

殷千笑容不变,从袖中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本账册,轻轻拍了拍封面:“苏监造的赎罪之心,感天动地。不过,赎罪也得讲究个证据确凿不是?我这里,恰好有一本裴郡主当年的账册。上面不仅详细记录了柳记布庄是如何倒掉的,还记录了其他十几家商号的‘败亡录’,甚至……还涉及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比如勾结官府、伪造地契之类的灰色交易。”

他扬了扬手中的账册,笑容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威胁:“这本账册,我己经抄录了副本。苏监造,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立刻,马上,放弃你在扬州的所有计划,带着你的郡主县主,滚回京城去。第二,我明日便将这本账册,连同我重金买通的几位匠人作为人证,一同递交京城都察院。到时候,恐怕就不只是赎罪那么简单了。裴郡主这刚戴上的凤冠,怕是就要换成阶下囚的枷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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