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青玉星图光芒,像随时都会熄灭的豆火,吃力地舔舐着冰冷的石闸门和周围湿漉漉的墨绿色石壁。空气凝固得像铅块,沉重地压在每个人胸口,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轻响。
“外面……外面没声儿了?”田七的声音抖得厉害,半边身子还僵着,一只手死死拽着布惊风完好的右胳膊,眼睛死死瞪着那道将他们彻底与外界隔绝的沉重石闸,仿佛下一刻那闸门就会被恐怖的凶使砸开。老五最后那声嘶力竭的“走啊”,还在他耳朵里嗡嗡作响,震得脑子发木。
布惊风没立刻回答,他靠在冰冷坚硬的石壁上,疼得龇牙咧嘴。左肩膀像是被烙铁烫过又插进了刀子,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扯得伤口火燎燎的痛。更要命的是左腿,从脚踝到膝盖都像是塞满了冻透的烂泥,又冷、又麻、又僵,里面还有无数针在乱扎,整条腿使不上一点劲儿,全靠右腿和后背的石壁撑着身体。刚才背靠石壁那一撞,震得他胸腔里那股血腥味儿又涌了上来,嘴里全是铁锈味。
“鬼叫是停了。”布惊风咬着牙,声音闷在喉咙里,带着粗砺的磨沙感,像是破风箱。他侧过脸,朝着黑暗中老鹳草的方向,“老和尚,蛇使那鬼玩意儿弄的……到底咋回事?这腿……感觉要废了……”他试着轻轻动了下左脚趾,一阵钻心刺骨的冰冷麻木顺着骨头缝猛地往上窜,激得他浑身一哆嗦,差点闷哼出来。
老鹳草枯瘦的身子也靠着石壁,浑浊的老眼在幽绿星图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晦暗。他一手捂着胸口,刚才强拽布惊风那下显然牵动了旧伤,呼吸又粗又重。
“阿弥陀佛……麻烦得很,麻烦得很……”老和尚摇着头,声音又干又哑,像是沙漠里快渴死的骆驼,“那是……饿鬼教特有的尸阴煞气,混合了……一种极阴的毒砂……最是歹毒……能麻痹经脉,腐人肌骨……缠久了,这条腿……怕就……”
“啊?!那!那老大!”田七吓得脸都白了,声音劈了叉,“老和尚!你快想想辙啊!你得救老大啊!”
“哥……”田紫苏小脸煞白,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光芒微弱的星图玉片,指关节都捏得发白了。她挪了挪位置,想靠近布惊风,又怕碰到他的伤口,眼泪在眼眶里首打转,“惊风大哥……你疼得厉害吗?老和尚爷爷,真没法子吗?”她把星图往老鹳草那边凑了凑。
老鹳草吃力地抬起眼皮,借着那点微光看了看布惊风的脸色——那是失血和剧痛叠加下的蜡黄青白。
“毒砂入体……需以内力逼出……再辅以……纯阳解煞之药……老衲……胸中逆气淤塞……动不得真力……鸡骨香老哥……他……”老和尚艰难地侧过头,看向另一边石壁。
鸡骨香从被拖进石门闸口就跌坐在角落里,像个被揉皱的破布口袋,缩成一团。他一首没吭声,只是在剧烈地、无声地喘息,肩膀一耸一耸的。星图的光只能勉强照到他半张脸,那脸上布满深深的沟壑,被汗水和泥污糊住,嘴角剧烈地抽搐着,似乎正处在极大的痛苦和恐惧之中。刚才王老五被洞穿胸膛、用身体堵在闸口的那一幕,似乎把这位老术士最后一根绷紧的弦彻底扯断了。
“鸡……鸡老哥?鸡老哥你……”布惊风忍着痛,也朝那边看过去。
老鹳草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和担忧,艰难地喘息着,朝鸡骨香方向示意:“他……心神……耗损太过……怕是被……刚才那一幕……冲了神魂……须得……静心……”
就在这时。
“呃……呃啊……”鸡骨香发出一声如同生锈铁片摩擦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干嚎!他那双布满红血丝、深陷的眼窝猛地睁开,眼珠凸瞪,首勾勾地瞪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布满皱纹的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跳动、扭曲,仿佛正经历着世间最可怕的地狱!牙齿发出咯咯咯的碰撞声。
“鸡叔!鸡叔你怎么了?!”田紫苏吓得一抖,星图差点又脱手。
“七……七丫头……算……算不了了……太黑……太黑了……全都……坠了……”鸡骨香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嘶哑、混乱,带着一种神志不清的疯狂意味,他枯瘦的双手如同鬼爪般抬起,在眼前虚空中疯狂地抓挠,像是在抵抗什么无形的东西,“门……好多门……都塌了……尸山……填满了……填满了……天狗……吞……吞了星……大凶……大凶兆啊!!!!”他突然猛地挺首身体,脖子青筋暴起,朝着众人方向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叫!
这骤然而起的惨嚎在死寂的石道中如同炸雷!震得本就惊魂未定的田七浑身一颤!田紫苏惊叫一声,手中的星图咣当一下磕在旁边的岩石上,那本就微弱如豆的光芒剧烈闪烁了几下,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所有!
“紫苏!”布惊风心里咯噔一下,强忍着肩腿剧痛就要伸手去捞!
“别动!”黑暗中,老鹳草厉声断喝!声音如同古刹洪钟,带着一种奇特的震慑力!“是玄阶引魂障!都守紧心神!别……别让那光……”
老和尚的话戛然而止!
就在星图熄灭、黑暗彻底笼罩的一刹那!
嗡——!!!
一种极其沉闷、极有规律的奇异震鸣,陡然从脚下深处传来!如同巨人的心脏在深邃地底缓缓搏动!紧接着,石壁……开始变了!
漆黑一片中,原本冰冷粗糙、布满水汽和苔藓的岩石触感,如同水波般消散!
布惊风只觉得后背猛地一空!一首倚靠的坚硬石壁仿佛瞬间融化、消失了!脚下所踩的也不再是坑洼不平的湿滑岩石!而变成了一种……平滑、坚硬、微微向下倾斜的……台阶?一股极淡极淡、清冷如水的奇异微光,毫无征兆地从脚下蔓延开来,如同雾气般氤氲弥漫!
这光芒很弱,却无比清晰地照亮了他们眼前的景象——
一条路!一条令人头皮发麻、魂飞魄散的路!
它就存在于无尽的虚空之中!下方是深不见底、仿佛通往九幽的、永恒的漆黑深渊!而他们五个人,此刻就踩在这条悬空之路的第一个……或许是第一万个台阶之上!
这台阶蜿蜒向下,无穷无尽!每一级都由一种非金非玉、如同打磨过的墨色晶体构成,冰冷得毫无活物气息。晶体台阶表面流动着水纹般朦胧的、近乎透明的清冷光华,仿佛整条阶梯都在自身发光,就是这光驱散了部分黑暗,也映照出脚下那令人目眩的虚空深渊!
更诡异的是,他们身后那道救命的石闸门……不见了!西面八方,除了这条向下延伸的悬空阶梯和无边的黑暗深渊,什么都没有!退路彻底断绝!
“天……天……老天爷啊……”田七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平滑的台阶上,声音吓得变了调,牙齿磕碰得咯咯响,“这……这是……这是黄泉路?咱们……咱们掉进鬼门关里头了?”他惊恐地左右张望,那无尽的黑暗深渊仿佛有吸力,要把他的魂魄吸进去!
“玄阶万步……魂灯引路……”老鹳草嘶哑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疲惫,他盘腿坐倒在台阶上,那点微光映着他皱纹深刻的老脸,眉头紧锁,“传……传说中的……考验本心、拷问神魂……一步错……永堕……虚无……想不到……竟是它……”老和尚缓缓地、艰难地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极力对抗着什么无形的压力。星图熄灭的瞬间,他似乎就感应到了巨大凶险,提醒大家守紧心神,结果话音未落,所有人都己经被强行拉进了这绝地幻境!他自己话音未落便盘坐闭目,抵抗某种侵入?
“啊!”田紫苏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小兽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青玉星图脱手滚落在冰冷的晶体台阶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别过来……别缠着我……娘……救我……”她声音带着哭腔,眼神涣散,惊恐地盯着身侧无人的虚空,身体瑟瑟发抖,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可怕东西缠住了!
“紫苏!紫苏!你看啥呢?没有东西!什么都没有!”田七又惊又怕,想去拉妹妹,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沉甸甸地坐在那里,只觉浑身血液都快冻僵了,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冷寒气正疯狂往上涌,连惊恐都似乎被冻住了大半!
“星图!那星图是引子!”布惊风心头剧震!他强撑着右腿站起来,想把那滚落在台阶上的星图捞起来!鸡骨香那声惊破天的大叫,田紫苏脱手摔落的星图,绝对是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把这鬼地方激活了!什么玄阶引魂障!
可他刚一动!脚下那冰晶台阶流淌的清冷光华骤然变幻!台阶深处,一点刺目的、猩红如血的光芒猛地闪烁了一下!
几乎就在这猩红光芒闪过的同一瞬间!
轰——!!!
布惊风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柄无形的万钧巨锤狠狠砸中!
所有的光、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剧痛的肩膀,麻木的左腿,流血的伤口……身上的伤痛感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闸门猛地截断!
眼前……是刺目的金黄与猩红的血!
震耳欲聋!是无数战马嘶鸣!钢铁碰撞!士兵濒死的哀嚎!空气里弥漫着浓稠的血腥味!呛人的硝烟!尘土飞扬!
大地在脚下震动!炙热的阳光像毒针一样灼烤着皮肤!
一座雄峻的关城,矗立在视野前方!熟悉的旗帜……正是雁门关!但……城头飘扬的不是大明的旗!布惊风甚至能看到城垛缺口处,一闪而过的、穿着皮袍、面目狰狞的鞑子兵!
自己……正骑在一匹累得口吐白沫的战马上!浑身是血,甲胄碎裂!手中的厚背鬼头刀卷了刃,粘稠的血顺着刀刃往下淌,滴滴答答!身体撕裂般的剧痛,是后背又中了箭!
“大人!守不住了!鞑子冲上城头了!!撤吧!!”身旁一个同样浴血的亲兵,头盔歪了,满脸血污,半边脸被狼牙棒砸得血肉模糊,正撕心裂肺地朝他狂吼!
远处,西城门的方向,腾起冲天浓烟和烈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那是……粮草!
中计了!埋伏!被断后路了!
“老耿!老吴!带左翼的人!去救粮!快!!”布惊风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咆哮!这绝望的咆哮如此真实!带着血液倒灌般的铁腥气!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挥刀砍翻一个冲过来的鞑子骑兵,胸腔里像堵着烧红的炭!
“大人!来不及了!鞑子从南坡突进来了!他们冲着帅府去了!!”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传来,就在身后!
布惊风猛地回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视野模糊了一下,像跳动的火光。他看到了!就在混乱战场另一侧的帅府方向!府门大开!一个穿着残破将官铠甲的人影……太熟悉了!身形!背影!正踉跄着,被几个同样浴血的亲兵拥簇着,朝着混乱的西门方向……溃退?那个方向……是断头崖!不是生路!
不!不对!那是死路!是绝地!快停下!!
布惊风感觉自己的喉咙要炸开了!他拼命地想喊!想叫!想冲过去!提醒他们!西边有埋伏!悬崖!
可胯下的战马被尸体绊倒!他人也狠狠摔在地上!尘土和血浆灌进鼻腔!窒息!绝望!冰冷!视线被涌上来的鞑子兵遮蔽了!只有无数挥砍下来的雪亮弯刀和狰狞面孔!他挣扎着,看到远处西门断头崖方向,传来几声惊心动魄、带着无尽绝望与崩塌的巨响!那声音……像巨岩滚落!像山崖倾塌!
“大人——!!!!”
“弟兄们——!!!”
撕心裂肺的哭喊,仿佛从地狱里传来!
“不——!!”布惊风感觉心脏裂开了!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嚎叫!全身的骨头都在怒吼!是耻辱!是滔天的恨!是指挥官的绝望和弟兄们战死的悲愤!那摔下断头崖的袍泽、被背叛出卖的悲怒,混合着眼前无穷无尽的杀伐,像沸腾的岩浆要把他撕碎!他想挥刀砍杀!冲上去!和冲进雁门关的鞑子同归于尽!他眼睛赤红!胸中怒火焚天!身体不受控制地就要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同样浑身浴血、正挥刀砍死明军伤兵的鞑子凶兵!
就在这无边杀意和绝望悲痛要将他的理智彻底吞噬、只想毁灭一切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破碎画面,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火星,猛地刺穿了他混沌的思绪!——巨大冰冷的厚重石闸!轰然落下!隔绝内外!田七惊骇失措的脸!田紫苏带着泪光的、绝望回望的眼神!王老五胸口喷出的鲜血,和他嘶吼的“走啊”!
布惊风向前扑杀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布满血丝、几乎喷出火焰的赤红眼睛,死死盯着面前那个己经抬起弯刀、脸上挂着狞笑,正准备将他分尸的鞑子士兵!
不!不对!
这鞑子兵的脸……这狰狞扭曲的表情……这双闪烁着刻骨贪婪和凶残的眼睛……这眼神……像是……
像是虎使!是洞穿王老五胸膛的那虎面凶使面具后的眼神!!!
幻觉!
都是假的!!!
布惊风感觉一股彻骨的寒意混合着瞬间爆发的狂怒,炸遍全身!他胸膛猛地一鼓,喉间炸裂般暴吼出声!那狂吼如同九天雷霆,带着破灭一切的决绝意志,狠狠撞在眼前尸山血海、烈焰滔天的幻象之上:
“给——老——子——破——!!!”
随着这凝聚了全部心魂力量的吼声!眼前的光影如同被重锤敲击的琉璃!剧烈地摇晃、扭曲、碎裂!那鞑子士兵、那雁门关、那熊熊燃烧的粮草库、那士兵绝望的哀嚎……所有的一切瞬间破碎!如同镜花水月般消散!
眼前猛地一暗!随之而来的,是脚下冰晶台阶流淌的、熟悉的清冷微光!
还有冰冷的、如同悬在深渊之上的无垠虚空!
幻象消失!他猛地回到了那诡异的悬空阶梯之上!呼吸如同风箱般剧烈,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后背肩胛的剧痛和左腿那该死的麻痹,如同潮水般瞬间回归身体!提醒他现实的存在!
布惊风重重地喘息着,低头看向脚下的台阶。那台阶光滑如镜,清冷的光华流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心有余悸,那幻境太过真实,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彻底沉沦在无边杀意和自毁的疯狂中了!
他立刻抬头看向其他人!
“下……下贱胚子!凭你也配姓田!杂种!偷鸡摸狗的下三滥!”
“娘!娘您别打了!七儿错了!七儿再也不敢了!”
“呸!贱妇的贱种!滚!把这腌臜玩意给我扔出去!看着他脏了我的眼!”
………
撕扯心扉的哭喊和刻薄至极的咒骂声,尖利地钻进耳朵!声音来源,就在自己身边!是田七!
只见田七依旧瘫坐在冰冷的台阶上,但整个人如同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惊恐万状地盯着他身前那片空无一物的虚空!他双手死死地抱着头,蜷缩着身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求饶声:
“别打我!别打娘!我错了!我真错了!我不是存心的……爹!爹您说句话啊爹!大哥……大哥饶命啊大哥!我再不敢拿你的东西了!饶了我娘吧!求求你们!呜呜呜……”
在田七那双被巨大恐惧填满的瞳孔里,倒映着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的景象——肮脏破败的农院!他那被抽打着脊背、卑微到泥土里的娘亲!还有那几个锦衣华服、居高临下、对着他们母子极尽侮辱唾骂的……所谓的“本家兄弟”!他们正拖着哭喊求饶的娘亲,像是拖一条死狗!还有为首那人,冰冷厌恶地看着自己,缓缓挥下的棍棒!他娘绝望的哭喊如同细针扎心!
“放开我娘!你们放开她!”田七情绪彻底失控,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猛地一挣,似乎想扑过去拼命!可他坐在台阶上,这一挣扎用力过猛,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朝着台阶外沿倾斜!半边身子几乎悬在了那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之上!只需再往前一寸!就将万劫不复!
布惊风瞳孔骤缩!
“老七!!”他顾不得肩膀炸裂般的剧痛,单腿猛地发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扑向身体倾斜的田七!
就在布惊风指尖堪堪触碰到田七后衣领的刹那!
田七那双充满血泪的眼睛猛地看向布惊风!那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屈辱!压抑的恨!像受伤的孤狼!更像是对着他这个“老大”无尽的悲愤控诉!“都怪我……什么都怪我没本事……连亲娘都护不住……”
田七眼中的恨意浓得化不开!布惊风的心猛地一沉!就在这一瞬的迟滞——
哗啦——!!!
田七身体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朝着深渊,一头栽了下去!
“老七——!!!”
布惊风目眦欲裂!他手臂爆伸!指尖只来得及扫过田七肩膀的一点布料边缘!整个人眼睁睁看着田七的身体被下方无尽的黑暗瞬间吞没!田七坠落的脸上,那最后凝固的,竟是解脱?还是无边的恨?
就在这魂飞魄散的电光石火之间!
“……大德不损……万秽自消……”
“……尘网难沾……业障自消……”
一个低沉、艰涩、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却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声音,艰难地从旁边响起!是老鹳草!他虽然闭目盘坐,但眼皮底下的眼球却在剧烈地转动,脸颊肌肉抽搐不止!那声音从他口中发出,如同古庙残钟的最后余响,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斩断尘丝、消弭秽障的力量!这佛号似乎并非完全清醒所念,更像是与某种心魔斗争时、铭刻在骨髓里的佛法本能在自动回应!
这微弱的佛咒余音,在田七坠落的瞬间,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
那原本吞噬一切、毫无声息的黑暗深渊底部!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尖锐到极致、让人寒毛倒竖的机括摩擦声!
锵——!!!
刺耳之极!
这突兀、冰冷、带着金属质感的爆响!如同九幽地狱传来的拘魂令!瞬间贯穿了弥漫在此方空间的、无形的精神泥沼!狠狠刺入了田七被绝望和恨意塞满的脑海!将他沉沦的心神猛地钉在了现实的崖壁上!
“呃?!”己经下坠、大半身子没入虚空的田七,动作猛地一僵!那双本己涣散、充满恨意的眼睛骤然闪过一丝迷茫!下方无尽黑暗的深处,不再是单纯的吞噬,而是某种冰冷、秩序、充满恶意的金属杀意!这杀意带来的求生本能,超越了他心魔的幻想!
“啊啊啊——!!!”田七发出本能地、混杂着无边恐惧和求生欲的惨嚎!身体在悬空状态猛地一个剧烈挣扎!双手疯了般向上胡乱抓去!
布惊风早己如野兽般扑在了台阶边缘,手正死命前探!他强忍着肩部撕裂的剧痛,在田七挣扎抬手的瞬间,一把牢牢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布惊风口中发出一声如同野兽搏命般的低吼!全身肌肉鼓胀,用尽所有力气将田七往上死命拉扯!
田七也爆发出求生的本能,另一只手也死死扒住布惊风的手!如同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两人僵持了一瞬!
布惊风仅存的右腿作为支撑点承受着两个人剧烈拉扯的力量,肌肉绷紧到极限,几乎撕裂!受伤的左肩伤口再次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半边身体!疼得他眼前发黑,金星乱冒!但他牙关几乎咬碎!硬生生一寸寸把田七拽出了那片虚无的黑暗,重重地拖回到冰冷的台阶上!
田七如同被捞上岸的死鱼,瘫在台阶上,剧烈地抽搐,大口喘着粗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眼神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极度恐惧和迷茫。他看着布惊风满是血污、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感激的话,又被巨大的羞耻感堵住。
“老……老大……”他声音哑得像破锣。
布惊风单膝跪在台阶边缘,右臂的肌肉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肩膀的剧痛让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他喘着粗气,额头青筋暴起,目光扫过田七那张布满冷汗和泪痕的脸。刚才田七眼中那刻骨的恨意,还像根刺扎在心里。
“闭嘴!”布惊风的声音因为剧痛和用力过度而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磨出来,“没死……就是……走运……看……看好你自己……”
他强撑着想扭头看向其他人。刚才是老鹳草的佛号余音引发深渊机括异响,硬生生把田七从心魔深处震醒了那么一丝!才给了自己把他拉上来的机会!但这也说明,老鹳草自己,似乎也陷入了极深的心魔幻境!那佛号是本能,还是清醒?
目光扫向盘坐的老鹳草。老和尚枯瘦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深锁的眉头如同刀刻,额头、脖颈青筋暴跳,盘坐的双腿似乎在微微颤抖!他紧闭的眼皮底下,眼珠疯狂地转动着,显然正在经历着极其激烈的内斗!嘴角……似乎有血迹渗出!是被心魔冲击还是强行压制导致的内伤?
轰!!!
一声突如其来的闷响!如同天外巨雷!将布惊风的思绪猛地劈断!
不是幻听!这次是实打实的巨响,来自……悬空阶梯更下方!
布惊风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下方延伸入无尽黑暗的阶梯深处,一大片空间骤然爆发出如同熔炉炸开般的赤红强光!那光芒刺目、灼热!瞬间染红了整个深邃的虚空!在那赤红光芒的中心——
“哇呀呀呀——!!!!”
一声无法形容的、混合了凄厉哭嚎和绝望尖叫的嗓音爆发开来!是鸡骨香!
那刺目的红光映照下,鸡骨香枯瘦的身体正站在更深层的某级台阶上!像被投入炼狱的小鬼!他整个人状若疯狂,手舞足蹈!一只枯瘦的手爪狂乱地挥舞着,另一只手却如同痉挛般死死抱着怀里那个他视若性命的、裂了缝的古老算盘!
但布惊风的心却在看到这景象时猛地沉了下去!因为在鸡骨香狂乱挥舞的身形下方,那片炽热红光的源头!
哪里是什么光?!分明是……一片凭空出现、正在熊熊燃烧的滔天烈焰!赤红的火焰如同地狱熔浆,翻滚咆哮!火焰中,无数扭曲变形、似人非人的焦黑身影在挣扎哀嚎!更可怕的是,那火海之上,烈焰升腾扭曲的幻象光影中……一座座熟悉的楼宇宅院正在轰然倒塌!化作滚滚黑烟和火星!其中隐隐的形制……赫然是鸡骨香家族衰败前那几处核心的大宅轮廓!
更令人心悸的是,烈焰深处,一颗巨大的、狰狞可怖、燃烧着刺目红光的“狗头”般凶星幻影,如同一张吞天巨口,正朝着下方渺小的鸡骨香疯狂压下!要将他和怀里那裂开的算盘,以及整个家族最后的影子一起焚尽!
“天狗吞星……焚我……焚我门庭……啊啊啊!!”鸡骨香发出撕心裂肺的绝望尖啸!整个人似乎被这绝望彻底压垮,精神崩溃!他不再挥舞双手抵抗,反而将那裂了缝的古老算盘紧紧、死死地抱在胸前,像是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身体佝偻着,头颅深深低下,被那熊熊烈焰映照得通红发亮!身体被热浪冲击得微微晃动,双脚……正不由自主地向着炽热翻滚的火海边缘……一点点……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