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潜入

在独立团防区边缘,一处被当地人称作“野狼坡”的荒僻山坳里,三道黑影如同鬼魅,从一片及膝的蒿草丛中无声地站起。

他们身上穿着最破烂的、沾满泥污的土布衣衫,脸上涂抹着黑色的锅底灰和黄土,头发蓬乱,散发着一股难民特有的馊味。

他们佝偻着腰,手中拄着粗糙的木棍,看起来与那些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饥民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如果有人能在此刻看到他们的眼睛,定会从那片死寂的黑暗中,感受到一种如同毒蛇信子般冰冷、锐利到极致的杀气。

为首之人,代号“山猫”,是小泉敏一郎从帝国陆军中野学校的毕业生中,亲手挑选出来的顶尖特工——加藤英介。

他精通中国北方的多种方言,擅长伪装渗透,更是一名徒手格斗和无声暗杀的专家。他身后的两人,也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一个曾是爆破高手,另一个则是通讯和窃听的好手。

他们,就是小泉敏一郎为“工匠”准备的第一份“见面礼”——一支专门负责渗透、侦察、并伺机进行“斩首”或“捕获”的“影子小队”。

“都记住了吗?”加藤英介用一种几乎是腹语般、极其轻微的声音,对两名同伴说道,“我们这次的任务,不是战斗,是寻找。忘记你们的帝国军人身份,从现在起,我们是家破人亡、从河南逃难过来的三兄弟。我们的目标,是找到那个能制造出‘神仙响’(他们对霹雳雷火弹的临时称呼)的神秘工坊,以及那个代号‘工匠’的人。在没有得到少佐阁下的明确指令前,绝不允许暴露任何身份,更不许主动与八路军发生任何冲突。”

他特别强调:“记住龙王庙的教训,独立团的那个指挥官李云龙,是一头狡猾的狐狸,而他的身边,更有一个我们完全不了解的、可怕的‘工匠’。首接的武力突袭,只会重蹈覆辙。我们要像水一样,无声无息地渗透进去,找到他们的心脏,然后,等待致命一击的命令。”

“哈伊!”两名同伴低声应诺。

加藤英舍取出一个小巧的、如同鼻烟壶般的罗盘,仔细校对了一下方向,然后一挥手,三人便如同三道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朝着杨村的方向潜行而去。

他们的动作,每一步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落脚极轻,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枯枝和碎石。

他们甚至懂得如何利用风声和虫鸣来掩盖自己细微的呼吸。

仅仅一个小时后,他们便摸到了杨村外围的一处八路军暗哨附近。

加藤没有选择强行绕过,因为那很可能留下痕迹。他选择了最危险,也最能迷惑对手的方式——主动现身。

他让两名同伴在远处隐蔽,自己则故意弄出一点声响,然后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被两名从暗处跳出来的、端着老套筒的八路军战士当场“抓住”。

“什么人?!”八路军战士的喝问声充满了警惕。

“老总……老总饶命啊!”加藤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操着一口流利得听不出丝毫破绽的河南方言,哭天抢地地哀嚎起来,“俺……俺们是从河南逃难过来的,家里遭了蝗灾,又让鬼子给祸害了,一家老小都死光了,就剩下俺们兄弟三个,想来这边投奔个活路啊……”

他的表演天衣无缝,无论是语气中的恐惧,还是眼神里的绝望,都足以以假乱真。那两名年轻的八路军战士,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浑身发抖的“难民”,心中的警惕不自觉地就放松了几分。他们也是穷苦出身,对这种人间惨剧有着天然的同情。

在简单盘问了几句,确认加藤能对答如流后,一名战士对他说道:“行了,别嚎了!我们是八路军,是人民的队伍,不会为难你的。天亮以后,带上你的兄弟,去村公所登记,会给你们安排吃的住的。不过,这附近是军事区,你们不准乱跑,听到了没有?”

“诶!诶!听到了!谢谢老总!谢谢老总!”加藤点头如捣蒜,脸上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感激表情。

就这样,这支最危险的“影子小队”,以一种近乎完美的方式,成功地突破了独立团的第一道防线。

次日清晨。独立团团部大院。

楚云飞和他的卫队己经离去,但院子里那两箱散发着“洋气”的礼物,依旧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然而,在指挥部的瓦房内,李云龙和赵刚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喜悦。

“老李,楚云飞这次来,名为观摩,实为刺探。他今天能找上门来,明天,小泉敏一郎的屠刀,可能就悬在我们头顶了。”赵刚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指着那箱德制精密工具,“这些东西,是蜜糖,也是砒霜。它证明了我们的‘霹雳雷火弹’,己经引起了足够大的注意,不仅是友军,更是敌人!”

李云龙罕见地没有反驳,他只是闷着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在他的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让他眼神中的思虑显得更加深邃。

黑石岭那一仗,赢得太险,也太侥幸。小泉敏一郎那环环相扣的毒计,如同梦魇一般,在他脑海中反复推演。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面对的,不再是那些只懂得板载冲锋的蠢货,而是一头真正狡猾、阴狠的恶狼。

“这个小泉……是条毒蛇。”良久,李云龙才从牙缝里迸出这句话,“他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连指挥部都让老子给端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肯定己经猜到,咱们团里,有高人。”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了正带着“星火班”学员们,小心翼翼地整理那些德制工具的林向北。那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担忧和一种“护犊子”般的紧张。他知道,林向北,这个独立团最大的宝贝,此刻也成了敌人眼中最致命的钉子。

“政委,你说得对,之前向北就遭到过一次暗杀,说明那个位置己经暴露,不安全了。”李云龙猛地将烟袋锅在桌角上磕了磕,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咱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光着屁股满山跑了!龙王庙那个地方,太扎眼!咱们的家底,,都得给老子藏起来!藏到他小泉用显微镜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赵刚欣慰地点了点头:“我正是此意。老鸦峪煤窑区的改造计划,必须立刻、马上、以最高优先级进行!不仅要建,还要建成一个能打、能防、更能藏的地下堡垒!所有的生产活动,都必须转移到地下,地面上不能留下任何痕-ji!”

“没错!”李云龙一锤定音,“不仅如此,从今天起,全团进入一级战备!对根据地所有外来人员,进行最严格的甄别和排查!特别是那些所谓的‘难民’、‘商人’,都给老子查个底朝天!我怀疑,小泉那狗日的,下一步,就要跟咱们玩‘暗战’了!他会派探子,派特务,像苍蝇一样钻进咱们的根据地,来找咱们的‘工匠’!”

两位主官的判断,与远在几十里外,小泉敏一郎的决策,惊人地一致。

林向北此刻还不知道自己己经成了日军特高课最高秘密档案里的头号目标。楚云飞送来的这批工具,让他欣喜若狂。他带着刘大柱、王有才等人,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仔细地擦拭、研究着每一件工具。

“大家看,”林向北举起那把德制游标卡尺,眼中闪烁着光芒,“这叫游标卡尺,它的精度,可以达到0.02毫米!这是什么概念?就是一根头发丝,我们能把它分成三份!有了它,我们就能为‘霹雳雷火弹’的引信,制定出真正的、可以量化的生产标准!我们造出来的,将不再是凭手感的‘土疙瘩’,而是真正的‘精密杀器’!”

学员们的眼中,也同样燃烧着对知识和技术的渴望。他们知道,这些冰冷的钢铁,在林教员的手中,将变成他们战胜敌人、保卫家园的最强依仗。

然而,当林向北将目光投向那台在黑石岭缴获的、崭新的九七式步话机时,他的眉头却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机箱外壳,准备向学员们展示这台更先进设备的内部构造。然而,只看了一眼,他的心便猛地沉了下去。

内部的电路板上,一枚核心的、用于信号放大的真空管,其玻璃外壳上,有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发丝般的裂痕。而固定真空管的底座下,更有一根细若牛毛的金属针,巧妙地破坏了内部的灯丝结构。

手法极其专业、极其隐蔽!若非他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几乎不可能发现!

“是小泉敏一郎……”林向北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他瞬间明白了,这是那个技术专家在判断指挥部即将失守时,故意留下的“毒丸”!他宁愿用这种外科手术般精准的方式,毁掉最关键的部件,也绝不让这台先进的电台完整地落入八路军手中。

这意味着,独立团想要建立可靠的无线电通讯,其难度比他预想的要大上十倍!

“林教员,怎么了?”孙小毛看到林向北脸色不对,紧张地问道。

林向北缓缓地抬起头,他没有解释其中的技术细节,只是用一种异常凝重的语气说道:“同志们,我们的对手,比我们想象的更聪明,也更狠毒。他给我们留下了一道几乎无解的难题。但是,”他话锋一转,眼中重新燃起斗志,“越是这样,我们就越要把它攻克!因为这证明了,敌人害怕我们掌握这项技术!”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像之前修复“顺风耳”那样,重新部署攻关任务。

就在这时,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警卫员的通报声。

“报告团长!报告林教员!新一团丁伟团长和新二团孔捷团长,前来拜访!”

话音未落,李云龙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己经从院外传了进来,伴随着一阵爽朗的、却怎么听都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声。

“哈哈哈!林小子!别捣鼓你那破铁盒子了!快出来!咱们的‘财神爷’上门了!”

李云龙满脸堆笑地迎了出去,一看到丁伟和孔捷那两张写满了“好奇”和“羡慕”的脸,心里就乐开了花。他热情地将二人让进屋,亲自给他们倒上滚烫的粗茶,嘴里却开始哭穷:

“哎呀,老丁,老孔,你们可是稀客啊!快请坐,快请坐!咱们这穷庙,也没啥好招待的,就是水管够!你们看,咱们弟兄们穿的,还是打着补丁的衣服,吃的还是黑面窝窝头,日子苦啊!”

丁伟精明地扫了一眼屋角那几只还没来得及完全藏好的、装着德制工具的木箱,嘿嘿一笑,指着李云龙道:“行了你李云龙,少跟我们来这套!我可听旅长说了,你小子这次发了大财,又是缴获又是受奖的,富得流油!怎么着?怕我们哥俩来打秋风啊?”

孔捷性子首,首接开门见山:“老李,咱们也别绕弯子了。你老实跟我们说,黑石岭那一仗,你到底用了什么‘神仙家伙’,能把小鬼子的精锐打得跟孙子似的?旅部的战报上语焉不详,可瞒不过我们!你小子要是还当咱们是兄弟,就给咱们露个底!”

李云龙一听这话,把茶碗重重一放,脖子一梗,开始了他那套熟悉的说辞:“什么神仙家伙?那都是靠咱们独立团的弟兄们,用命拼出来的!要说有,那就是咱们独立团的‘野狼’精神!”

丁伟和孔捷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我信你个鬼”的表情。

就在三人插科打诨,准备开始新一轮的“扯皮”时,一名负责团部外围警戒的警卫排长,神色慌张地从门外冲了进来,他甚至忘了敬礼,声音都带着颤音:

“团长!政委!不……不好了!”

李云龙脸色一沉,骂道:“慌什么!天塌下来了?!”

警卫排长喘着粗气,急切地说道:“是……是山下的警戒哨刚刚传来的紧急报告!咱们派出去潜伏在杨村周边的侦察组,失去了联系!而且……而且有老乡看到,今天下午,有一支鬼子的小分队,没有走大路,而是化装成老百姓,从一条极其隐蔽的小路,进了山!看方向,正是冲着咱们老鸦峪的方向去的!”

错乱章节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