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己经深了。
独立团团部大院里,篝火烧得正旺,将战士们一张张兴奋而质朴的脸庞映照得通红。
然而,在团部那间作为临时“宴会厅”的瓦房里,气氛却在喧嚣之后,逐渐沉淀出一种奇特的张力。
桌上没有酒,只有一只巨大的、磕掉了好几块搪瓷的茶缸,里面泡着颜色深得像药汤一样的粗茶。
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只粗瓷大碗,碗里是滚烫的、冒着白气的茶水。
菜很简单,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粉条,这是打了大胜仗,李云龙特批炊事班宰了一头过年都舍不得吃的猪,才有的硬菜。
楚云飞的沉默,让整个屋子都显得有些压抑。
良久,他终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依旧笔挺、却己沾上些许硝烟尘土的军服,端着一碗新添的、滚烫的白开水,缓步走到了林向北的身边。围着林向北请教问题的“星火班”学员们,见到楚云飞过来,纷纷敬畏地让开了一条路。
“林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楚云飞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客气与郑重。
林向北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跟着楚云飞走到了院子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林先生,”楚云飞开门见山,他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林向北,“今日黑石岭一战,楚某茅塞顿开。先生之才,经天纬地,实乃国之栋梁,国士无双!”
他说着,竟对着林向北,郑重地一抱拳,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向北连忙侧身避开,诚恳地说道:“楚团长言重了。向北不过一介书生,侥幸懂些格致之学,能为抗日大业尽一份绵薄之力,是我的本分,也是我的荣幸。”
“不,林先生过谦了。”楚云飞摇了摇头,他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和诚恳,“以先生你的才华,屈居于这晋西北的穷山恶水,委身于装备简陋、朝不保夕的八路军中,实在是……明珠暗投,宝剑蒙尘啊!”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林先生,我楚云飞今日,不是代表我个人,而是代表中央,代表我们这个国家,向你发出最诚挚的邀请!你若肯随我同去重庆,我楚云飞以第二战区长官部的名义向你担保,为你组建一个装备最先进的兵器研究所!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德国进口的精密机床,美国运来的电子元件,只要我们能弄到的,应有尽有!我再为你请奏委座,授予你陆军少校技术官的军衔,让你有足够的名位和权力,去施展你的抱负!让你有最好的条件,为党国,为我们整个中华民族,造出更多更强的利器,来抵御外侮!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这番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响。
躲在不远处窗户后偷听的李云龙,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攥着拳头,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差点就要冲出去骂娘,却被一旁的赵刚死死地按住了肩膀。
赵刚对他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沉住气,要相信林向北。
林向北沉默了。他看着眼前的楚云飞,看着他眼中那份真诚的、不加掩饰的爱才之情,他知道,对方说的是真心话。
良久,他才缓缓地、平静地开口了。
“楚团长厚爱,向北感激不尽,也心存敬意。党国也好,八路也罢,只要是真心抗日的队伍,我都钦佩。”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向北之所以选择留在这里,并非因为看不到更好的去处。”
他转过身,望向院子里那片熊熊燃烧的篝火,望向那些围着篝火,大口吃肉、大声唱着跑调军歌的、衣衫褴褛却精神昂扬的战士们。
“在这里,”他缓缓说道,“每一块废铁,每一捧硝土,都能在弟兄们的手里,变成射向敌人的怒火。在这里,我看到的,是官兵一致,是军民一心,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从无到有、在绝境中创造奇迹的决心和希望。这种东西,是再精密的德国机床也造不出来的。”
他又回过头,看着楚云飞,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而且,楚团长,你给我再好的条件,怕也给不了我一个李云龙。”
“哦?”楚云飞眉毛一挑。
林向北笑道:“在别处,我或许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工程师,按部就班地完成上级的任务。可在这里,在李团长的手下,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无所不能’。他今天想要能炸开炮楼的‘铁瓜’,我得想办法;明天他就敢跟我要能打坦克的‘神雷’,我更得绞尽脑汁。也只有在他这种从不按常理出牌、需求永远走在现实前面的团长手下,我这点微末的本事,才会被逼到极致,才能真正派上用场,不是吗?”
“还有,我并不看好国民党,这条船现在看起来很大,实则西处漏水,国民党内部是有很多人才的,其实并不缺少我一个,而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这番话,让楚云飞彻底怔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再回想李云龙那粗鲁却又充满生命力的行事风格,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中,有失望,有遗憾,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深的、发自内心的敬佩。他知道,他输了。他输给的,不是八路军的道理,而是这片贫瘠土地上,那种野草般顽强、能将一切不可能变为可能的……精神。
“哎!我说你们俩,背着我在这儿嘀嘀咕咕说啥悄悄话呢!”李云龙不知何时己经大步走了过来,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楚云飞,佯怒道,“老楚!你小子安的什么心?想当着我老李的面,挖我的墙角?我告诉你,没门!林教员可是咱们独立团的宝贝疙瘩,概不外借!”
楚云飞看着李云龙那护犊子的模样,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端起自己的那碗白开水,对着李云龙和林向北一举:“云龙兄,林先生,楚某受教了。这碗,我敬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