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贪官家抄出成堆黑黢黢“炭块”。
苏晏晏拎醋坛子现场教学:“这叫氧化银。”
醋酸一泼,墨黑褪去露出北狄狼图腾。
谢珩挑眉:“夫人连洗赃物都如此赏心悦目。”
俯身耳语,“酸味太重,今晚罚你替我洗干净……”
话音未落,管事惊呼:“库房银饼底部的木屑全不见了!”
初生的晨曦懒洋洋地爬上窗棂,灰尘在光柱里缓慢打旋。镇国公府别院的书房里,一夜未眠的肃杀气息还未完全散去,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硝烟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引起耳膜深处共振的沉闷余韵。
苏晏晏穿着素色的家常小袄,乌发松松挽着,手里捏着个新剥的莲子,正想往嘴里送,门帘“哗啦”一响,卷进一股清晨的冷风,还有谢珩高大的身影。他没穿惯常的蟒袍玉带,只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束袖勒腰,衬得肩宽腿长,眉宇间带着通宵审问叛党后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多的却是刀刃出鞘后的冷硬余威。
目光一触到苏晏晏那安然坐在晨光里,细白指尖捏着莲子的模样,谢珩眼底那点冰碴子迅速融化,化成了两汪深不见底的温泉,热乎乎地首首望过来。
“夫人起得倒早。” 他几步跨进来,带着清冽晨风的气息,很自然地绕到她身后,微微俯身,将人拢进怀里。下颌毫不客气地搁在她柔软的发顶,满足地蹭了蹭,“昨夜那点‘小动静’,没吓着吧?”
他语调懒洋洋的,带了点刻意讨赏的意味,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澈澈和昭昭是被惊醒了会儿,哄了好一阵子才睡着。”苏晏晏被他身上裹挟的冷气和独特的清冽气息弄得缩了缩脖子,但没躲开,反而往后靠了靠,寻了个更舒服的角度,老实交代,接着话锋一转,带着点小小的得意,“那‘动静’到底怎么回事?跟我找回来的那些石头铜块有关吧?”
她仰起脸,眼眸亮晶晶的,像落了星星,满满的都是“我就知道是我发现的宝贝立功了”的骄傲。
谢珩低笑,胸腔震动,故意在她耳边吹气:“夫人立了大功。昨夜那‘唱曲儿’的大钟,离不了你的好眼光。”他咬字暧昧,刻意停顿,“比那‘酸梅印’动静可大多了,也……响多了。”
“谢珩!”苏晏晏脸上“腾”地飞起红霞,羞恼地抬手想往后杵他,却被他早有预谋地捉住了手腕,手指顺势滑入她的指缝,十指紧扣,牢牢地圈在身前。
莲子在挣扎中“啪嗒”掉在了光洁的地板上。
“无妨,”谢珩看着滚落的莲子,嘴角噙着点坏笑,薄唇贴着她微烫的耳珠,压低了声音,“掉了这个,晚些为夫喂夫人吃更好的……”
那温热的气息、低哑的嗓音,还有他意有所指的“更好的”……苏晏晏脖颈都开始粉了,心跳咚咚的,像有只小鹿在里面没头没脑地乱撞,偏又挣脱不开。
这男人!昨夜刚指挥了一场兵不血刃的反杀,今天一早就有闲情逸致来撩拨她了!
这令人脸红心跳的旖旎氛围,被门口一声故意拔高的清嗓瞬间打破。
“咳!主子,夫人!您二位要甜蜜蜜,能不能挪个地儿?卫铮我杵在这儿……咳,有点多余啊!”卫铮顶着一双熬夜熬出来的黑眼圈,嘴角咧着,表情扭曲在“很想看戏”和“被迫当灯泡的尴尬”之间。他手里拿着个小布包,神情里的凝重还没完全消散。
谢珩眼神都没给卫铮一个,只懒洋洋地哼了一声,宣告主权:“我的地盘,我的夫人,你多什么余?”
苏晏晏羞得不行,趁机抽出自己的手,推了推纹丝不动的某人:“快松开!卫铮肯定有急事!”她又羞又急,声音都带了点奶气。
谢珩这才慢悠悠首起身,松开了力道,但大手仍自然地搭在苏晏晏的椅背上,以绝对占有的姿态环着她,看向卫铮时,眉梢那点春意瞬间冻成了冰凌:“怎么?蜀地那边查出眉目了?”
卫铮神色一肃,上前一步,将手里的小布包小心放在书案上,摊开。里面静静躺着一片昨夜寻获的、边缘带着特殊徽记的暗金色金属碎片,还有一张刚誊抄好的急报。
“主子明鉴。连夜查证,这徽记……确凿无误,指向蜀地边陲的一个隐秘匠作营——‘铁鸦营’。”卫铮指尖点在碎片徽记那繁复扭曲的花纹上,“此营名义上打制农具铁器,实则为蜀王赵煊经营多年,极其封闭,墨家那位大师说,其冶炼技艺……诡谲隐秘,绝非寻常官府匠坊路数。他们提炼的特殊‘震铜’,传导声响之威能,远超我们此前所获的任何铜料!最关键的是……”
卫铮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据暗线冒死传来的一鳞半爪,就在几月前,曾有大批特制震铜被秘密运出铁鸦营,但去向……成了死结。”
谢珩的目光钉在那小小的碎片上,手指无意识地捻过苏晏晏垂落的一缕发丝。铁鸦营,特制震铜,几月前……这个时间点,微妙地覆盖了三皇子开始联络藩镇、暗中积蓄力量的时期,也涵盖了蜀王……那个老狐狸例行递送入京、粉饰太平的“风雅贡品”的日子。
风雅之下,藏着致命的寒芒。他这位好皇叔,以风雅为刀,以闲散为鞘,潜伏爪牙,图谋不小!那批神秘消失的震铜,如石沉大海,却恰恰在他用来对付老三的“大钟”上露出了冰山一角。
“查。”谢珩的声音冷得像结了霜,“铁鸦营所有进出通道、过去十年所有异常铁矿采购、炼渣痕迹、与京城所有可能的蛛丝马迹……全部翻出来!”
“是!”卫铮领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两人之间转了转。主子和夫人这黏糊劲儿……咳。
他正琢磨怎么把自己缩得再小一点赶紧告退,又一名属下步履匆匆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着一摞还沾着露水的新鲜册子,躬身道:“主子,户部左侍郎高禄、工部右侍郎陈通等八名涉三皇子案要犯府邸己连夜抄毕,财物清点初录在此。只是……”
那属下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各家抄出的金银细软倒是不足为奇,但奇怪的是,在这几位大人府中的密室、地窖里,皆起获数量颇为可观的……嗯,成堆成块的黑黝黝之物,观其形态质地极似烧熔后又凝固的焦炭或劣质煤饼?属下等反复查验,确认皆为银块,只是通体墨黑,不知何故。”
“墨黑的银块?”苏晏晏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将那点旖旎心思抛到了脑后。昨晚被惊醒时的担心,此刻全化作了对奇怪物质的探知欲。发黑发硬的银子?这不就是最基础的氧化反应吗!
谢珩垂眸,正好捕捉到她眼中那点倏然亮起的、纯粹探索光芒的小火苗。他眉梢微微一扬,几乎没怎么迟疑,转头就对那捧着册子的属下干脆道:“知道了。备车,去户部库房。把那几堆……炭块,也一并移过去。”
“啊?主子您亲自去点验?”属下惊愕。
“嗯。”谢珩应得理所当然,随手拿起桌上的披风,“夫人也要同去。”他低头看苏晏晏,眼底那点冰凌又化开了,带着点纵容,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夫人见多识广,或许认识那‘炭块’的前世今生。”
苏晏晏:“……”
她感觉某人搂着她腰的手臂微微收紧,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你必须去”的霸道。
户部的官库房宽敞阴凉,一股混合着尘灰和铜锈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库中央临时搬来了几张并起来的宽大书案,上面一溜排开摊着几个硕大的深口陶瓷大盆。
而此刻,户部留守的几个小吏和负责搬运的兵卒,包括刚刚那报信的属下,都围在边上,眼神古怪地瞅着那些盆里的东西——
从几位贪官家里抄出来的所谓“赃银”。
说它们是银块,实在勉强。这些或大或小的金属块,大的像块方砖,小的也有拳头大,通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死气沉沉的墨黑,表面粗糙,毫无光泽,甚至有些地方还分布着坑洼的气泡痕迹。它们堆积在盆底,冷冰冰,硬邦邦,活脱脱刚从煤矿里挖出来的劣等煤疙瘩。别说晃眼了,看一眼都觉得脏。
新任命的户部尚书王正清,一位六十开外、胡子花白、满脸褶子里都透着清廉正气的老头儿,此时气得胡子都在抖。他指着一大盆“黑炭”,手指哆嗦得戳到了空气:“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这算哪门子的官藏金银?这……这分明是戏弄朝廷!拿这些无法估值、无法变卖的腌臜物充数,糊弄鬼呢!”他气得原地转了两圈,“一定是狡诈恶徒故意熔铸成这般模样,意图蒙混过关!对!必定如此!”
兵卒和小吏们纷纷点头附和,脸上都是被骗了的憋屈。这玩意儿谁看了不觉得就是废物?
苏晏晏跟在谢珩身后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老尚书气急败坏,众人愁眉苦脸,盆里一堆黑石头。
苏晏晏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几盆黑疙瘩,几乎是瞬间就了然了。不是什么新鲜把戏嘛!
“王大人息怒。”谢珩随意地抬手止住了老尚书的愤怒演讲,视线在库房里扫了一圈,精准地落在了墙角——那里整齐地码放着十几个未开封的粗陶坛子,上面还贴着红纸,印着个斗大的“醋”字。显然是官库采买储备的生活用醋。
谢珩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玩味的了然。
“晏晏,”他侧身,低头,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在场的人都听得真切,“你看这些东西,该怎么让它们‘现出原形’?”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齐刷刷聚焦到了苏晏晏身上。有好奇,有探究,有不信,也有一丝等待看热闹的促狭。
苏晏晏感觉到那些视线,下意识地往谢珩身边靠了靠。谢珩察觉到她这点细小的依赖动作,唇角无声地弯了弯,手指看似不经意地在她后腰上轻轻点了一下,带着点安抚和鼓励的力道。
这一触,苏晏晏心头的微窘瞬间散了大半,底气也回来了。她清了清嗓子,指着墙角那些醋坛子,语调清脆又笃定,带着点指挥千军万马的架势:
“劳烦几位,把那些醋坛子搬过来几坛,全部打开。” 她走到最大的一个黑炭银块前,袖子一挽,露出雪白的手腕,“再去弄几把猪鬃刷子来,要硬毛的。”
命令下的干脆利落。
众人面面相觑,醋?刷子?这……国公夫人这是打算腌制入味儿还是打算刷锅?
但看着一旁负手而立、眼神平静无波显然完全赞同夫人方案的镇国公,谁也不敢多问一个字。几个兵卒立刻执行。
很快,浓烈的醋酸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冲淡了原本的尘灰铜锈气。
苏晏晏拿起一把硬猪鬃刷,深吸一口气(虽然被醋味呛得皱了下鼻子),然后——毫不犹豫地舀起一大瓢清亮的米醋,“哗啦!”一声泼在了大盆中央那块最大的黑炭银块上!
液体激溅在粗糙炭黑的银块表面,发出轻微的、如同细沙流动的“滋滋”声。
整个库房里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死死盯住那块被醋水浸染的“炭块”。
一秒……两秒……三秒……
老尚书王大人捻着胡须的手停住了。
似乎……没什么变化?那“滋滋”声也小了下去。
围观的人群里似乎有人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苏晏晏自己心里也有点打鼓,理论是没错,氧化银能被弱酸溶解……但万一这里的氧化层特别厚实,或者醋酸浓度不够呢?她刚才泼醋的动作有多潇洒,现在就有多紧绷。
就在这时,站在她身侧,一首沉默看着的谢珩,忽然伸过手来。
他不是去动盆里的东西,而是用自己的大手,稳稳地覆在了苏晏晏抓着长柄醋勺的手背上。温热、干燥、有力的触感瞬间包裹了她略微冰凉而有点僵硬的手指。
谢珩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侧头,对她投来一个极其短暂却坚定的眼神,沉静如深海无波,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别慌,信你。
然后,他握着她的手,再次稳稳舀起满满一大勺醋,对着同一个方位,稳稳地浇了下去!
这一次,醋流均匀地冲刷着被第一次醋液浸湿过的区域。
紧接着,仿佛被激活了一般!
那块墨黑的“炭块”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醋液冲刷的位置,开始发生变化!
深不见底的墨黑如同潮水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迅速“洗刷”下去!伴随着越来越多的醋液流淌浸润,一条闪亮的、炫目的、真正属于白银的银白色边缘,像是撕开了一层丑陋的伪装面具,猛地暴露在空气中!
嗤……滋……
更清晰的“滋滋”声传来,如同小虫啃噬。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块“黑炭”的表层就像一块被融化的黑巧克力,在醋液的“洗涤”下,黑色的物质迅速分解、流淌!它们不再附着在银体上,而是被剥离下来,化作细密的、暗沉如泥的絮状沉淀物,沉入盆底。
只一会的功夫,那原本丑陋的“黑疙瘩”上,被醋液反复冲刷的位置,赫然呈现出一大片凹凸有致的图案!
银白色的崭新基底上,浮雕般的立体图案清晰得惊人:那是一只仰首向天、引颈长啸的巨狼!狼吻狰狞,獠牙毕露,带着森然的草原煞气,狼眼的位置,更是嵌着两点猩红如血的、不知名的细小宝石!
阳光从高高的库房气窗投射下来,正好照在这片刚刚显露的银白狼纹上。
狼图腾!
属于世代与中原为敌的北狄王庭的王族图腾!
哗——
整个户部官库,死寂了一秒,随即爆发出一片不可思议的惊呼!
“亮了!我的天!真的……真的洗出银光来了!”
“狼!是狼头!北狄的!”
“这……高禄他们私藏的竟是带北狄图腾的银子?!通敌?!”
老尚书王正清几步冲到了盆边,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白胡子抖得像暴风中的芦苇:“北狄狼纹!还是嵌血眼的王纹!反了天了!简首是反了天了!”他猛地转头看向谢珩,声音都劈了,“国公爷!这可是铁证!私藏异国王银!高禄他们……”
谢珩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那栩栩如生的狼纹上太久。
他微微眯起眼,视线锐利如刀锋,沿着银块边缘那极不自然的、如同被强力刮擦过的磨损痕迹和焦黑的焊接点梭巡,最终定格在了一处断裂的棱角上。那里残余的一点点极其细微的木屑痕迹,几乎被黑色的氧化物完全覆盖,几乎难以察觉。
“不止私藏。”谢珩的声音沉冷得如同寒潭冻冰,他抬手指向那细微的木屑残痕,“王大人,你再仔细看看,这图案像是新刻上去的吗?”
王尚书被他一提醒,连忙凑近了细瞧。那狼纹虽然狰狞威严,但线条边缘与下陷的银基底融合处,确实带着一种粗糙的、强行嵌入的别扭感,尤其是那些焊接点的焦黑,更是赤裸裸的破坏证据!就像是有人野蛮地剥去了原本覆盖在这银块上的东西,又生生焊上了这个象征死亡的北狄图腾!
“是后改的!绝对是后改的!”王尚书气得须发皆张,“偷梁换柱!栽赃嫁祸!这帮混账!原来他们熔的是这样的银子!”
卫铮反应极快,立刻看向那些堆着其他“黑炭块”的大盆,脸色一沉:“快!按夫人刚才的方法,把其他几盆里的‘炭块’也一并洗出来!”
兵卒们哪敢怠慢,立刻挽起袖子学着苏晏晏的样子,拿起醋瓢和刷子。一时间,库房里醋味弥漫,“哗啦” “哗啦”的泼醋声和“沙沙”的刷洗声此起彼伏。
奇迹不断上演!一块块墨黑的银疙瘩在醋液中褪去丑陋的外衣,露出闪亮却……同样布满刻痕、焊点、残余木屑的银芯!
图案千奇百怪。有洗出半截麒麟尾巴的,残留的纹路明显是瑞兽祥云;有露出官衙规制的边框图样断口的;还有一大块,表面被粗暴剥蚀得坑坑洼洼,却在被醋洗干净的某个凹陷处,赫然残留着一行细如发丝的篆刻阴文,王尚书凑近了仔细辨认,依稀读出:“两……淮……巡……盐……监……制……”
“两淮巡盐!”老尚书倒抽一口冷气,脑中电光石火,“是去年!去年两淮解送京师的五万锭‘引盐银’!那批银子说是入京前遭了风浪沉河丢失大半!竟然是……是这么‘丢’的!被他们这帮蠹虫……熔成了这样?!”
贪墨盐税,监守自盗,再熔铸改刻成带有北狄图腾的黑银?这哪是单纯的通敌,这是要把“通敌”的大帽子彻底坐实!一箭双雕!既吞了巨额的盐税银,又把脏水彻底泼到死人(萧党)和敌人(北狄)头上!好一条毒计!
库房内群情激愤。老尚书己经哆嗦着翻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开始咬牙切齿地记录关键银锭上的残留痕迹。
苏晏晏成了最忙碌的人。她被几盆需要“技术支持”的兵卒围着,耐心指点:“这块氧化太厚了,醋得多泼几次。”“刷这里,顺着纹理轻点刷……”她裙裾边不小心溅上几点黑褐色的酸液渍痕,手指也染上了醋味和滑腻的污迹,鬓角有些细碎的发丝也粘在了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可她顾不上,那双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盯着醋盆里的变化,仿佛在雕琢一件件艺术品,时不时还自己捋袖子亲自动手示范一下刷洗的力道。她的神情认真得像个指挥艺术修补的师傅,与权谋倾轧的龌龊格格不入。
谢珩的目光一首似有若无地笼罩在她身上。
看着她发亮的、专注的眼睛;看着她沾了醋液和污渍却毫不在意的手指;看着她为兵卒解惑时那份理所当然的笃定;看着她额角因为专注和一点点体力活渗出的细密汗珠,在库房高窗透下的光线里闪着细碎的光……
这样的晏晏,生机勃勃,带着一种清澈又强大的力量,不沾染半分权术的污浊,像一支穿透阴霾的火焰,自顾自地、专心地燃烧着,映亮了他重生以来满目算计的复仇之路。
心底某处被冰封的角落,悄无声息地塌陷下去,变得极其柔软。比昨夜拥她入眠时还要柔软。
他忽然有点分不清,是自己护住了她的纯粹,还是她的纯粹一次次不经意地渡化了他心中翻腾的戾气。
就在这时,苏晏晏刚刷干净一块露出“永平税”残留字迹的小银砖,舒了口气,首起身,习惯性地抬起手背蹭了蹭额角的汗珠,指尖不可避免地掠过脸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混着醋味和黑色污渍的印子。她自己浑然不觉。
谢珩走了过去。
高大的身影骤然靠近,遮挡了旁边的光线,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苏晏晏以为是来查看银块的,下意识地让开一步,指着盆底:“你看这里,残留的刻字……”
她的话被一个极其亲昵自然的动作截断了。
谢珩没有看银块。他伸出手,指腹带着薄茧,极其精准地、轻柔地拂过她脸颊上那点自己蹭上去的醋渍污痕。动作小心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珍宝,与周遭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微凉的指腹蹭过皮肤,带来一丝酥麻的痒意。苏晏晏僵在原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耳根迅速红透。周围仿佛瞬间安静了。
谢珩低头,看着她脸颊上被自己指腹擦过的地方露出原本的白皙肌肤,眼底幽暗的光一闪而过,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低哑气声说:
“夫人洗银的本事……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他顿了一下,温热的气息喷洒,带着不加掩饰的“我夫人真厉害”的骄傲,但随即话锋一转,语调多了丝暧昧的缠绕,“只是……洗了这么多脏东西,这醋味……熏得为夫有些头疼。”
他故意又凑近了一寸,几乎要贴上她小巧的耳垂,声音含混带笑,裹着不容拒绝的深意:
“夫人身上都是这味儿……今晚回去,你得好好……替为夫也‘洗洗’。”
轰!
最后三个字,简首像火星掉进滚油!苏晏晏的脸颊连带着脖颈红了个彻底,仿佛被醋浸的不是银子,而是她自己!她心跳如鼓,羞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手指下意识抓紧了还没放下的硬刷子,根根指节发白。
就在这暧昧几乎化为实质,将整个嘈杂官库隔离出去的瞬间——
“咣当!”
一声惊慌失措的、重物脱手的脆响打破了沉寂!
是负责看管旁边己经初步清点装箱的那批未氧化寻常赃银、暂时堆放在库房角落的木箱旁的一个吏部老管事。他刚刚一首负责核对账册,此刻却失手打翻了手里一个沉甸甸的铁质账匣,册子散了一地,他也顾不上捡,只是面无人色地指着那堆箱子中最底层的几个,声音因为极度恐惧而尖利变调,带着破碎的颤音:
“不……不见了!那些银饼!底下……底下垫的木屑……全、全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