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信的寒霜被百份冷香凝露的无畏馨香悄然驱散，“真味不怕秋霜冷”的宣言如同旗帜，插在秋宴的起点。街道办敲定的露天场地开始搭建，食材采购单拉得像条长龙，整个春深堂都陷入“大战”前的沸腾与充实。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繁忙骤然转向静谧。
暮色西合，天空如同泼洒的深蓝墨汁，很快吞噬了最后一丝霞光。春深堂操作间的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照亮了案板上堆积如山的糯米粉盆、泡发的红豆和切好的蜜饯果料。空气里混杂着甜香和各种待处理的食材气息，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浓汤。
苏晏如正弯腰在巨大的不锈钢面盆前，双手深深埋入一团刚过水的糯米粉里用力揉捏。明天是秋宴前最后一天备料大关，今晚必须把蒸糕用的几十斤基础粉团提前和好发酵。汗珠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混着面粉粘在鬓边。小学徒阿伟在旁边吭哧吭哧地擀着准备做豆沙包的馅皮。
“啪！”
毫无预兆！
头顶那盏发出嗡鸣的白炽灯管猛地一暗！
随即！
操作间、店堂、乃至整个小院瞬间陷入一片沉沉的、无边的黑暗！
不是跳闸。
窗外的巷子也黑了！
不止春深堂，目之所及的整片青石巷都失去了光亮，沉入墨一般的夜色里！只剩下月光费力地透过蒙尘的窗棂，投下几道朦胧微弱的光柱。
“哎哟！”
“怎么了？！”
阿伟惊慌的叫喊和面盆被撞到的闷响同时传来。
“停电了？”苏晏如的声音在一片漆黑中响起，带着喘息和瞬间的无措。眼睛一时还无法适应黑暗，什么都看不清。
窗外传来邻居们七嘴八舌的喊话：
“搞什么啊？！正炒菜呢！”
“喂！街道办吗？电没了！”
“是社区变压器负荷太大烧了吧？傍晚就听见响……”
一片嘈杂的抱怨和猜测声在黑暗里此起彼伏。习惯了的光明骤然消失，备料的节奏被彻底打乱。案板上那一大盆刚加了水、湿湿黏黏、处于临界状态需要立刻揉匀的粉团，正迅速变成一块沉重的负担，随时可能糊成死面疙瘩！
苏晏如的心猛地一沉！眼睛渐渐适应黑暗，能看到案板和大面盆模糊的轮廓。她急得不行，下意识摸向旁边的水桶想找抹布，黑暗中差点带翻东西。
“别动。”
一个低沉平稳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带着奇异的镇定。
是沈怀谦。
他刚从后院搬了些杂物进来，正好碰上断电。黑暗中，苏晏如甚至没察觉他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边。
下一秒！
一道亮白稳定的光束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
稳稳地！
精准地！
照射在苏晏如面前那口巨大的不锈钢面盆中央！
照亮了盆中那团边缘湿黏、中心干粉的糯米粉团！也照亮了她沾满面粉、无处安放的双手！
沈怀谦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光线虽然不如白炽灯明亮，但足够聚焦，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他没有把手机递给苏晏如，而是稳稳地端在手中，光束的角度调整得恰到好处，为她驱散了操作台前的黑暗。
突如其来的光亮驱散了苏晏如心头的慌乱。借着这光亮，她看清了粉团的状况，也看清了黑暗中那双近在咫尺、沉静的眼眸。
“谢了！”她顾不上多说，立刻埋下头，双手再次深深插入那团亟待拯救的粉团！借着这束聚焦的光，她的动作变得更加专注、精准。指腹感受到干粉吸水的细微阻力，手腕带着韧劲揉捏挤压，将中心的干粉一点点推入边缘的湿黏处。白色的粉尘在光束下飞舞，像是微型的雪粒。
沈怀谦没说话，只是稳稳地举着手机，如同最可靠的人形灯架。光束跟随着苏晏如揉捏的双手，照亮那团在黑暗中艰难凝聚的糯米粉团。光柱外的操作间依旧是一片朦胧的暗影，唯有这一方小小的光明，执着地守护着一份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工序。
时间在无声的操作中流逝。黑暗中的街巷抱怨声渐渐平息下来，只剩虫鸣偶尔点缀寂静。月光似乎更明亮了些，透过窗棂的光柱在黑暗中更显清晰，像一层温柔的轻纱，覆盖在操作间冰冷的水泥地上。
在手机光束稳定的照耀下，苏晏如的动作越来越顺畅，手臂开始有了规律的摆动韵律。面粉的干湿被她一点一点揉捏交融。随着揉捏的深入，粉团的质地渐渐发生变化，从湿黏松散开始向光滑柔韧转变。在光柱的照耀下，那洁白的粉团表面似乎也在微弱地反光。
就在她集中力量将最后一点边缘的湿粉向中心揉去，手腕用力向内推压的瞬间——
皎洁如水的月光！
恰好！
透过她身后那扇没有窗帘遮挡的小窗！
如同被精准计算过角度！
清凌凌地！
完完全全地！
泼洒进了——
那口巨大的不锈钢面盆！
清冷的银色月光！
精准地覆盖在！
苏晏如正在揉捏的那一片洁白光润的粉团表面！
如同魔法！
被揉捏得接近光滑、质地细腻的粉团表面！
如同温润的玉璧！
瞬间将投入盆中的皎洁月光！
柔和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反射了出来！
在盆中形成一小团圆润的、散发着朦胧清辉的光斑！
颤巍巍地！
随着苏晏如揉捏的动作而微微晃动、流转！
如同在面粉的海洋中……
沉入了一枚温顺的、小小的月亮！
这奇异的景象让己经揉入忘我之境的苏晏如动作微微一顿。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忘记了疲惫，脸上沾染着面粉，借着沈怀谦手机的光芒和月光的清辉，看向盆中那片小小的光晕。那“月亮”映在她带着点面粉星子的、清澈的眼底，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她的嘴角，忍不住漾开一个纯粹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微笑，像发现了什么秘密宝藏。她甚至忘了眼前的忙碌和停电极可能带来的麻烦，手下的动作都轻盈了几分，带着点俏皮，用手腕轻轻晃了晃盆沿。
那团“月光”随之在粉团表面晃动流转。
她侧过头，看向旁边那个一首沉默举着光、如同磐石般稳固的身影，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的轻快和一丝柔软的倦意，笑着指向盆中那片流转的清辉：
“快看！像不像……”
她的尾音带着点笑意的颤抖。
“……月亮……跌进我面盆里了？”
月光勾勒着她沾着面粉的侧脸，眼里的星光和盆中的“月光”交相辉映。
沈怀谦的目光顺着她沾着面粉的手指，落在那口巨大的面盆里。清冷的月辉流泻在洁白的粉团上，那一小团浮动的光影，确实如同被揉入面粉的月亮碎片。
他没有立刻说话。
深邃的目光在那团“月光”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
极其自然地。
微微。
朝着苏晏如俯下了身！
动作带着一种突如其来的、却又无比流畅的亲近。
苏晏如毫无防备，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凑近的侧脸在手机光和月色的朦胧交织下，轮廓冷硬却又带着难言的温度。
他俯身的角度很微妙，似乎是为了更清晰地看她盆中的“月光”，又似乎……只是为了拉近彼此间那最后的寸许距离。
就在他俯身凑近的刹那！
他那线条冷硬的下颌边缘！
带着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蜻蜓点水般的触感！
轻轻地！
蹭过了——
苏晏如因为惊讶而微微抬起、沾染着几星白面粉的——
鼻尖！
皮肤的温热触及鼻尖微凉的粉末颗粒！
带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木屑气息！
触感像羽毛扫过般转瞬即逝！
却清晰地留下了沾染对方温度的印记！
以及那低沉到近乎耳语、含着笑意的气息，温热地拂过她微痒的耳廓：
“……是月亮……”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砂砾磨过的磁性，在寂静黑暗的操作间里格外清晰。
“……奔你……而来。”
尾音消失在两人呼吸交织的、短短一瞬的寂静里。
沈怀谦说完，并没有等她有任何反应。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己经极其自然地首起身，重新退回到原本的距离。举着手机的手依旧稳如磐石，光束重新聚焦在面盆里那团依旧在苏晏如指下缓缓流动的“月光”上，眼神重新变得平静专注，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靠近和轻语，不过是无意间拂去了一缕落在她肩头的面粉。
苏晏如整个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心脏像是被猛地攥紧，又在下一秒狂跳得失去章法！鼻尖残留着微热酥麻的触感，他蹭落的面粉颗粒还停留在皮肤上，耳廓如同被点燃般灼热起来。盆中的“月光”似乎跳动得更加明亮了。
黑暗寂静的操作间里，只有手机光柱下翻滚的手影和面粉的簌簌声响，还有两人间无声流动的、比月光更加澄澈温暖的微妙气流。盆中那团小小的、由月光凝聚的银色光晕，随着她手指的每一次揉动，都像在印证着那句在耳边低语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