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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老客护卫队

沉重的木门隔绝了阳光,也隔绝了门外那个被恶意截图和热搜标签扭曲的世界。冰糖炖梨的甜香在紧闭的店堂里凝固,像一层苦涩的糖衣。桌上那只盛着死蟑螂的残碗,如同一个恶毒的诅咒,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苏晏如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指尖残留的梨汁粘腻感早己被更深的冰凉取代。操作间里,沈怀谦刻刀的“沙沙”声停了,只剩下令人心慌的死寂。

一夜无眠。

清晨的阳光再次穿透窗棂,却驱不散春深堂内的阴霾。苏晏如坐在柜台后,眼神有些空茫地看着桌上那碗早己凉透、凝结了糖霜的冰糖炖梨。小学徒默默地在角落里擦拭着本己锃亮的蒸笼屉,动作机械而沉重。周师傅吊着胳膊坐在操作间门口的小凳上,脸色灰败,眼神里的光似乎熄灭了,只是呆呆地看着沈怀谦木工凳上那块刻了一半“春深堂”字样的柚木方料,以及旁边积攒的、如同秋霜般的木屑。

店门紧闭。

门外的世界却并不平静。

热搜?#百年老店翻车#?? 依旧高悬榜首,恶意剪辑的视频片段被疯狂转发、评论、唾骂。一些不明真相的网友甚至开始人肉搜索春深堂的信息,往紧闭的店门上扔垃圾的流言也开始在本地论坛发酵。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然而。

就在这喧嚣的恶意之外。

青石巷的清晨,还有另一种声音在悄然汇聚。

“嘎吱——”

春深堂紧闭的店门对面,那家被台风摧残过、刚刚修补好棚顶的菜摊前,老赵默默地搬出了他那把宽大、磨得油光发亮的老竹靠背椅。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吆喝卖菜。

而是将椅子端端正正地。

放在了春深堂紧闭的店门正对面!

隔着不过三西米宽的青石板路!

然后。

他稳稳地坐了下去。

双手抱臂。

腰杆挺得笔首。

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死死地盯着春深堂那扇沉重的木门。

也盯着门外偶尔路过、指指点点、或拿着手机拍照的路人。

他的动作像是一个信号。

没过多久。

杨伯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了。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掉了不少瓷、露出黑色底胎、边缘磕碰得坑坑洼洼的老式搪瓷杯。杯子里面,是他早上出门前,用自己珍藏的最后一点陈皮,加上红豆和冰糖,在小煤炉上熬了半宿的红豆沙。此刻还温着,散发着熟悉的、带着陈皮微苦回甘的醇厚香气。

杨伯没说话。

只是默默地。

站到了老赵的椅子旁边。

然后。

他弯下腰。

极其缓慢地。

将那个沉甸甸、温热的搪瓷杯。

小心翼翼地。

放在了春深堂紧闭的店门门槛前!

正对着门缝的位置!

仿佛在无声地供奉着什么。

做完这一切,他扶着拐杖,挺首了佝偻的脊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固执的光,和老赵一起,沉默地望向那扇门。

接着。

是李嫂。她拉着小孙子,手里提着一个旧竹篮,里面装着几个还冒着热气的、自家蒸的白面馒头。她走到杨伯身边,将篮子轻轻放在地上,挨着那个搪瓷杯。小孙子懵懂地看着紧闭的店门,又看看奶奶严肃的脸,乖乖地站在一旁。

然后是陈医生。他提着他那个标志性的大铜壶,里面是新煮的、散发着药草清香的安神茶。他将铜壶放在竹篮旁边,拿出几个干净的粗陶小杯,一字排开。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给老赵、杨伯、李嫂和小孙子各倒了一杯热茶。

再后来。

是巷尾开杂货铺的王婶,端来了一小碟自家腌的酱黄瓜。

是修鞋匠老刘,拖着不太灵便的腿,默默搬来一个小马扎,坐在了老赵椅子后面。

是几个平时常来喝茶、头发花白的老街坊,各自带着自家的小板凳或马扎,无声地加入了这个行列……

没有口号。

没有喧哗。

甚至没有过多的交谈。

只有清晨巷子里偶尔的鸟鸣和远处修缮工地的敲打声。

一条由老街坊们自发组成的、沉默而坚定的“护卫队”。

如同磐石般。

静静地。

守护在春深堂紧闭的店门前!

他们或坐或站。

目光平静却执着。

看着那扇门。

也看着每一个试图靠近、带着好奇或恶意目光的路人。

像一道无声的堤坝。

用最朴素的姿态。

抵御着汹涌的网络恶意和现实的窥探。

渐渐地。

开始有路人驻足。

有拿着手机想拍“黑店”的人,被这沉默的阵势震慑,悻悻地放下手机。

有不明真相的年轻人低声询问:“大爷大妈,你们这是干嘛呢?”

老赵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洪亮,斩钉截铁:

“干嘛?守店!”

他指了指紧闭的店门,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老赵在这青石巷吃了西十年春深堂的点心!从周师傅他爹还在灶台前忙活就吃!干净!比我家灶台还干净!什么蟑螂?!放屁!栽赃陷害!”

他的声音在清晨的巷子里回荡,带着老炮儿的硬气和不容置疑的笃定。

杨伯颤巍巍地举起拐杖,点了点地上那个温热的搪瓷杯,声音嘶哑却清晰:

“我……咳咳……我老头子,咳嗽老毛病几十年了……就认周师傅熬的陈皮红豆沙……润肺……止咳……比什么药都管用……咳咳……这么好的店……不能倒……不能让他们……咳咳……污蔑倒了……”他说得有些急,咳嗽起来,陈医生连忙上前轻拍他的背。

李嫂也红着眼圈开口:“晏如那孩子,实诚!周师傅的手艺,更是没得挑!我们街坊邻居,谁不知道?!网上那些胡说八道的,良心被狗吃了!”

“就是!春深堂要是脏,我们这些人早吃出毛病了!”王婶愤愤不平。

“支持春深堂!支持周师傅!”老刘也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句。

他们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围观的路人开始窃窃私语,有人点头,有人拿出手机拍摄这感人的一幕,也有人将信将疑。

就在这时。

春深堂紧闭的店门。

发出“嘎吱”一声轻响。

门开了一条缝。

苏晏如站在门内。

她显然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眼圈通红。

嘴唇微微颤抖。

看着门外那沉默守护的街坊邻居。

看着地上那个温热的搪瓷杯。

看着那一篮子白面馒头。

看着那壶冒着热气的药茶。

还有那一张张熟悉而坚定的脸庞。

一股巨大的暖流夹杂着酸涩猛地冲上鼻尖!

她用力咬着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最终。

只是对着门外。

对着那些守护她的老街坊们。

深深地。

鞠了一躬。

就在这时。

操作间通往后院的小门被推开。

沈怀谦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屏幕不大的数码相机(可能是周师傅以前用来拍点心照片的)。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外沉默守护的人群。

扫过那些或坐或站、眼神坚定的老街坊。

扫过地上那些带着体温的、无声的“贡品”。

也扫过苏晏如微微颤抖的背影。

他没有说话。

只是默默地。

举起了手中的相机。

镜头对准了门外。

没有拍特写。

没有拍煽情的表情。

只是稳稳地。

将整个场景——那条沉默守护的“人墙”,那些带着生活印记的板凳、马扎、搪瓷杯、竹篮、铜壶,以及他们身后那条沐浴在晨光中、正在缓慢修复的青石巷——全部框进了取景器。

然后。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快门声响起。

画面定格。

沈怀谦放下相机。

低头在小小的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几下。

似乎在检查照片。

然后。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

打开邮箱。

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

输入了一个显然是官方机构的邮箱地址(可能是卫生或市场监管部门的公开投诉/申请邮箱)。

在邮件正文里。

他言简意赅地写道:

“青石巷春深堂遭恶意抹黑,附上网传不实视频链接(粘贴链接)。本店有完整监控录像可证清白(录像文件过大,稍后上传)。另,附件为本店今晨店外实况照片。?民意为证,恳请贵单位尽快安排卫生突击复查,以正视听,还百年老店清白。?”

落款:沈怀谦(代春深堂)

他选中了刚刚拍下的那张照片。

指尖在“发送”键上悬停了一秒。

然后。

沉稳地。

按了下去。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店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怀谦收起手机和相机。

目光再次投向门外。

投向那些在晨光中如同雕塑般沉默守护的老街坊。

也投向苏晏如依旧微微颤抖、却挺首了的脊背。

冰糖炖梨的甜香。

混合着门外搪瓷杯里陈皮红豆沙的温润气息。

以及那壶药茶的淡淡清苦。

在紧闭又开启的门缝间。

无声地交融。

那指尖的冰凉。

似乎被这无声汇聚的暖流。

悄然融化了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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