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反下天庭,回到花果山,向猴子猴孙们诉说了自己在天上受到的“委屈”。正在此时,两个“独角鬼王”恰到好处地前来拜见。
这两位鬼王的行为,极具深意。他们“久闻大王招贤”,却在悟空“授了天录,得意荣归”(实为愤而出走)之时才出现,并“特献赭黄袍一件,与大王称庆”。“赭黄袍”,自唐代以后便成为帝王专用的服色,其政治象征意义不言而喻。鬼王此举,无异于“劝进”,是在煽动悟空自立为帝。
果不其然,在听闻悟空嫌官小之后,鬼王立刻跟进,提出了一个更具颠覆性的建议:“大王有此神通,如何与他养马?就做个‘齐天大圣’,有何不可?”
“齐天大圣”——与天同齐的至高圣者。这个名号,是悟空内心欲望的极致放大,也是对他与天庭决裂姿态的最完美注脚。它不再是体制内的官职,而是一种完全独立于天庭之外的、自赋的至尊名号。悟空闻言,“欢喜不胜,连道几个‘好!好!好!’”,当即命人立起大旗,上书“齐天大圣”西字,并传示各洞妖王,一体知悉。
独角鬼王这一系列“恰到好处”的怂恿,其背后是否也有更高层力量的影子?他是否是玉帝或天庭其他派系,为了让悟空的“反叛”更具“罪证”,从而派来“拱火”的“(挑衅者)”?这种可能性,虽然原著未明说,但却为整个事件增添了更多权谋的色彩。
无论如何,从这一刻起,孙悟空的斗争,便从对具体职位的“待遇不满”,上升到了对整个天庭名号授予权和最高权威的**“话语权革命”**。
玉帝得知悟空反下天庭并自封“齐天大圣”,其震怒可想而知。他精心设计的“人才培养计划”彻底破产,取而代之的是一场赤裸裸的“政治挑衅”。于是,他派遣托塔李天王与哪吒三太子,率十万天兵下界征讨。
值得注意的是,李天王与哪吒父子,在原著后续情节中,被揭示出与佛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哪吒因“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后,其魂魄飘至西天,被如来佛祖以“碧藕为骨,荷叶为衣”,念动真言,重塑金身。李天王后因惧怕哪吒寻仇,亦求助于佛祖,获赐一座“玲珑剔透舍利子如意黄金宝塔”,哪吒因此“以佛为父”,父子关系才得以维系。因此,李靖父子在天庭中,是与佛门关系最深、受其恩惠最大的军事将领。玉帝在此刻派遣这对与佛门关系匪浅的将领出征,其用心颇为耐人寻味。这是否是他有意引入“佛系”力量,来处理这个与佛门有潜在渊源的“天产石猴”,并借此平衡天庭内部道教势力的开始?
这场战斗的结果,更是印证了其间的“微妙”。先是巨灵神出战,被悟空一棒打得“斧柄打做两截,败阵逃生”。随后哪吒太子出马,与悟空“斗了个三十回合,不分胜负”,最终被悟空使分身法偷袭,打伤臂膊而退。李天王见状,并未继续强攻,而是选择了“回天启奏”,请求增兵。
整场战役,天庭看似声势浩大,但核心战力并未与悟空进行殊死搏斗。而悟空这边,也主要是他一人在应战。更重要的是,战后李天王清点战果,“止捉得些狼虫虎豹之类,不曾捉得他半个妖猴。”这与其说是天将无能,不如说更像是一场旨在“摸底”和“走过场”的“有限军事行动”,一场心照不宣的**“控场演戏”**。李天王父子的任务,或许并非“剿灭”,而是要试探出悟空的真实战力,并将其“敢称齐天”的诉求,正式带回天庭,为下一步的政治解决创造条件。
果不其然,当李天王将悟空“要做齐天大圣”的诉求上报后,太白金星又一次出班了。
这一次,他的建议更为大胆,也更为“阴柔”:“那妖猴只知出言,不知大小。……不若万岁大舍恩慈,还降招安旨意,就教他做个齐天大圣。只是加他个空衔,有官无禄便了。”
这便是典型的**“捧杀”之计。既然强攻的成本太高,且效果不佳,不如就顺水推舟,满足他的虚名。给他一个“齐天大圣”的头衔,让他名义上与天同齐,极大地满足其虚荣心。但同时,“有官无禄”**,不给他任何实际的权力和俸禄,不让他参与任何核心事务,将他“且养在天壤之间,收他的邪心,使不生狂妄”。
这是一种更为成熟的政治控制手段。它用一个华丽的“空衔”换取暂时的和平,将悟空这个“定时炸弹”再次纳入天庭的监控范围之内,试图用“无所事事”的清闲来消磨他的斗志,让他失去继续“造反”的理由和动力。
玉帝再次“依卿所奏”,同意了这一方案。而孙悟空,在得到天庭居然真的承认了他自封的“齐天大圣”名号后,“大喜”,毫不犹豫地接受了第二次招安。他以为自己通过“斗争”赢得了“尊重”和“地位”,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己经从一个被寄予厚望的“潜力股”,变成了一个被高度警惕、虚位以待的“吉祥物”。
至此,第西回的故事落下帷幕。从“弼马温”到“齐天大圣”,孙悟空在天庭这个庞大的“权力场”中,经历了一次完整的“入职—辞职—再入职”的循环。他用武力为自己争来了响亮的名号,却也彻底失去了最高权力长官的信任与栽培之心。他与天庭之间的矛盾,看似因一个“虚名”而得以缓和,实则己积重难返,根植于更深的权力结构与价值理念的冲突之中。那座为他新建的“齐天大圣府”,更像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囚笼”或“隔离观察室”。等待他的,将是更深层次的权力漩涡,以及一场由“闲中生事”而引爆的、真正席卷三界的弥天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