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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密室对峙

弄堂口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程砚秋脚边时,他正站在一栋英式老洋楼的雕花铁门前。

门环上的铜绿被擦得发亮,像某种精心伪装的体面——就像门内那位林先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永远温文尔雅,却能在谈笑间把人的骨头碾碎。

"程律师,请。"穿藏青马褂的随从推开半扇门,程砚秋注意到他右手小指内侧有新鲜的茧子,是长期握枪柄磨出来的。

门廊下还站着两个穿西装的男人,一个盯着手表,一个望着街角的黄包车——那是放风的位置。

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的钢笔,笔帽上的雕花硌着掌心,像在提醒他:这不是谈判,是捕猎场。

会客厅的留声机正放着《天涯歌女》,周璇的嗓音甜得发腻,混着檀木家具的沉香味儿。

林先生坐在皮沙发里,藏青西装熨得没有半道褶子,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在水晶吊灯下泛着幽光。

见程砚秋进来,他抬了抬下巴:"程律师倒是守时。"

"林先生约在清晨六点,总得给足诚意。"程砚秋在对面落座,目光扫过茶几上的银质雪茄盒——盒盖边缘有道细痕,和他昨夜在吴会计家窗台上发现的刮擦印子一模一样。

林先生笑了,从盒里捏出支雪茄:"冷家的事,程律师搅得太深了。"他划火柴的动作很慢,火苗映得镜片上一片红,"我听说令尊当年在法租界当状师,为个纺织工讨公道,最后落得个'通共'的罪名。"

程砚秋的手指在膝盖上蜷了蜷。

父亲被押上囚车那天,他躲在弄堂口,看见巡捕房的人往父亲怀里塞了张皱巴巴的传单。

后来他翻遍所有卷宗,才发现那份"证据"的墨迹比口供晚干三天——原来所谓的正义,不过是当权者蘸着墨汁写的戏文。

"令尊的事,我深表遗憾。"林先生把燃着的雪茄按在水晶烟灰缸里,"但冷子兴不同。

她要是再闹下去,说不定会步令尊的后尘。"

程砚秋垂眼盯着自己的皮鞋尖,鞋跟沾着半片梧桐叶的碎渣——那是方才在巷口捡到的,叶背的纸条还在怀表里夹着。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林先生的意思是......退一步?"

"退一步海阔天空。"林先生的语气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冷家的产业,冷子谦管得好好的;冷子兴嘛,拿笔钱去国外,也算保全了名声。"

程砚秋摸出怀表,秒针在八点十七分的位置跳得急促。

他注意到林先生的随从在往窗外挪步——那辆黑色轿车的引擎己经预热了五分钟,随时能冲出去截人。"林先生这么急着送我们走,莫不是怕我们查出什么?"他突然抬眼,"比如吴会计账本里,那些汇给'福记商行'的款项?"

林先生的瞳孔缩了缩。

就在这时,会客厅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冷子兴裹着件旧驼色围巾站在门口,围巾边角磨得起了毛,是她在流亡时总裹着的那条。

她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指节白得发青:"程律师,吴会计被捕前托人给我的。"

程砚秋心里一松——他早让冷子兴藏在二楼储物间,此刻她出现的时机,正好打断了林先生的威胁链。

林先生的目光扫过信封,突然笑出声:"小冷小姐倒是会找宝贝。

不过你以为,单凭几页纸就能翻案?"他起身走到冷子兴面前,翡翠扳指擦过信封边缘,"上个月吴会计去赌场,欠了王老板三百大洋;上上个月,他女儿要进教会女中,学费还是冷子谦垫的。"他压低声音,"你说,这样的人写的东西,巡捕房会信几分?"

冷子兴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三天前在弄堂尽头的破仓库里,吴会计浑身是伤地塞给她这个信封,说:"小姐,这是当年老爷签的遗嘱,我抄了三份,一份在佛堂香炉底下,一份在......"话没说完就昏了过去。

原来那些伤痕,不全是冷子谦的人打的。

"林先生知道得真清楚。"程砚秋突然插话,"连吴会计的赌债都门儿清。"他起身走到林先生身后,"可您刚才说'冷子谦垫的学费'——冷子谦不过是冷家旁支,哪来的钱养这么多'忠心'的手下?"

林先生的背绷首了。

程砚秋乘胜追击:"我查过,冷氏纱厂这三年往'福记商行'汇了十二笔款子,每笔都是五万。

福记的老板姓陈,是法租界工部局的......"

"够了!"林先生猛地转身,金丝眼镜滑到鼻梁上,"程律师,你该知道,有些事查得太清楚,对谁都不好。"

程砚秋盯着他发红的耳尖——那是动怒的征兆。

他不动声色地往门口挪了半步,右手虚虚搭在冷子兴胳膊上:"林先生既然这么护着冷子谦,莫不是怕他把不该说的都说了?"

林先生的喉结动了动。

程砚秋心里有了底。

他突然提高声音:"陈医生!

陈医生说吴会计醒了!"

随从们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口。

程砚秋趁机拽着冷子兴往门外跑,经过茶几的时候,他装作踉跄,怀里的伪造账本"啪"地掉在地上。

林先生的随从立刻弯腰去捡,他却头也不回地冲进晨雾里。

回到事务所时,冷子兴的围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颈侧一道淡白的疤——那是三年前被冷子谦的手下拿碎玻璃划的。

她把信封里的纸一张张摊在桌上,突然倒抽一口冷气:"这些字......"

程砚秋凑过去。

原本清晰的钢笔字里,关键处的"林维桢"、"福记商行"几个字被浸了水,墨迹晕成一团黑。

他想起在会客厅时,林先生的翡翠扳指擦过信封的动作——原来那不是威胁,是动手脚。

"吴会计抄了三份。"冷子兴突然抬头,眼里的光比三年前在巡捕房门口更亮,"一份在佛堂香炉底下,一份在纱厂第三车间的横梁上,还有一份......"

"在吴会计老家的祖屋墙缝里。"程砚秋接过话头,他翻看过吴会计的日记,"他上个月请假回了苏州,说要修家谱。"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冷子兴正要说话,突然听见"嗒"的一声轻响。

两人同时转头——老式木窗的玻璃上,落着粒小石子,正顺着窗沿滚进积灰里。

程砚秋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

晨雾还没散透,楼下的弄堂里,只看得见几个模糊的人影,和远处黄浦江上传来的悠长汽笛声。

"谁?"冷子兴轻声问。

程砚秋没说话。

他望着石子滚落的方向,手指轻轻敲了敲窗沿——那是他和线人约定的暗号,但这次的节奏不对。

留声机的杂音突然从楼下传来,是周璇的《何日君再来》。

程砚秋关窗时,瞥见玻璃上有个淡淡的指印,像枚模糊的图章,印在"林维桢"三个字的位置。

窗外的敲击声像根细针,刺破了事务所里紧绷的寂静。

冷子兴的手指刚要去碰桌上晕开墨迹的纸页,闻言猛地缩了回来,指节在木桌上压出青白的印子。

程砚秋的脊背贴着窗棂,目光顺着石子滚落的轨迹扫过青石板路——黑色轿车的尾灯己经融进晨雾里,只余下尾气管喷出的白气,像道转瞬即逝的叹息。

"是陈叔的车。"冷子兴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信纸上的墨点。

她走过来,发梢扫过程砚秋的肩,"三年前我流亡到杭州,在码头被巡捕围堵时,就是他开着这样的车撞开人群。

后来他说......"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他说这是冷家老夫人的意思。"

程砚秋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昨夜在吴会计的旧日记本里,最后一页夹着张褪色的照片:穿墨绿旗袍的妇人站在纱厂门口,怀里抱着个穿开裆裤的小娃娃,背景里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是方才轿车里闪过的侧脸。"冷家老夫人的陪嫁账房?"他低声问,"孙老先生提过,老夫人临终前把私印交给了最信得过的人。"

冷子兴的指甲掐进掌心,那道淡白的疤在围巾下若隐若现:"陈叔以前总跟着老夫人去慈善堂,后来老夫人走了,他就不见了。"她忽然抓起桌上的信封,"如果他现在出现......会不会和吴会计的三份遗嘱有关?"

程砚秋没答话。

他摸出怀表,秒针正指向九点零五分——这个时间,霞飞路的旧书摊该摆出来了,孙老先生常去那里淘线装本的《唐律疏议》。

他想起上周在法租界法院外,孙老先生拍着他肩膀说的话:"小程啊,有些账,明着算不清,得翻老底子。"当时他只当是老学者的唠叨,此刻却突然明白,那话里藏着根线头,正系着冷家二十年前的旧案。

"把吴会计的日记给我。"程砚秋伸手,冷子兴立刻递过泛黄的本子。

他翻到最后一页,果然在照片背面看见一行小字:"孙宅西墙第三块砖,戊申年冬。"戊申年是1908年,正是冷家老夫人嫁入的年份。"孙老先生的宅子在愚园路,西墙用的是苏州陆墓御窑砖。"他合上本子,目光扫过冷子兴颈侧的疤,"当年老夫人留的后手,可能不止陈叔。"

冷子兴望着他发亮的眼睛,忽然笑了:"你总说法律是把刀,可我看你更像个拿算盘的账房先生,什么都要算个清楚。"

程砚秋也笑了,伸手整理她围巾上的毛边:"算清楚了,才能砍得准。"他转身从衣架上取下深灰风衣,"我去趟愚园路。"

"要我跟吗?"冷子兴己经抓起外套。

"不用。"程砚秋扣好风纪扣,"你去纱厂第三车间,把横梁上的那份遗嘱取回来——林先生的人盯的是佛堂和苏州祖屋,车间最安全。"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记得戴我给你的铜哨,吹三声长音,巡捕房门口的老周会来接你。"

冷子兴点头,指尖无意识地着颈间的铜哨。

程砚秋推开门,晨雾里飘来桂花香,混着远处黄浦江的汽笛声。

他站在台阶上回头,看见冷子兴正俯身整理桌上的纸页,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发顶,像给她戴了顶金冠。

"程律师!"楼下突然传来报童的吆喝,"号外!

法租界工部局新聘法律顾问——林维桢林先生!"

程砚秋的脚步顿住。

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的钢笔,笔帽上的雕花硌着掌心。

愚园路的梧桐叶该黄了,孙老先生的藤椅应该还摆在西墙下。

他低头看表,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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