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里的烛火忽然摇曳成幽绿色,老说书人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镜面模糊不清,却隐约映出一张女子的脸——唇染朱砂,眸含秋水,可嘴角却缓缓渗出血来。
"今日这折书,咱们讲段'活人照镜,鬼妻梳妆'的阴亲勾当。"他将铜镜往案上一扣,镜背的饕餮纹竟渗出暗红血珠,"诸位可曾听过——青灯巷里,那盏永不熄灭的灯?"
血珠滚落桌面,自行蜿蜒成一行字:
"夜半梳头人,原是镜中魂。"
几个胆小的茶客己经缩起了脖子,却仍忍不住往前凑。
雨下得极大。
青灯巷深处的老宅前,陆沉抬手叩门,指节刚触到斑驳的木门板,里头便传来"吱呀"一声——门自己开了。
"有人吗?"
无人应答。
只有一盏青灯悬在廊下,灯罩上绘着狐尾缠柳的图案,火光幽暗,照得他影子斜斜拖在地上,像条扭曲的蛇。
"公子是来避雨的?"
轻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陆沉猛地回头——
是个撑红伞的女子。伞面倾斜,遮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巴,和一抹艳得刺目的唇。
"巷口的茶馆掌柜说,这儿能借宿。"陆沉拱手,袖口沾的雨水滴在青石板上,"叨扰了。"
女子低笑,伞沿微微抬起:"不叨扰,我等你很久了。"
伞下那张脸,美得近乎妖异。
屋内比外头还冷。
陆沉跟着女子穿过回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胭脂香,混着某种腐朽的气息,像是陈年的妆匣里藏了具尸体。
"我叫胭脂。"女子推开厢房门,青灯的光透进来,照见梳妆台上摆满瓶瓶罐罐,"公子怎么称呼?"
"陆沉。"
他答得简短,目光却黏在梳妆台中央那面铜镜上——镜面蒙着层灰,可方才分明看见镜中有张女人的脸一闪而过。
"陆公子怕镜了?"胭脂忽然贴近,冰凉的手指抚上他脖颈,"还是......怕我?"
她的指甲很长,染着蔻丹,刮过皮肤时留下细微的刺痛。
陆沉喉结滚动:"姑娘说笑了。"
晚膳出奇的丰盛。
红烧鲤鱼、翡翠羹、蜜汁火腿......可每道菜都冷透了,鱼眼珠蒙着层白翳,火腿上的油脂凝成惨白的块。
"不合胃口?"胭脂夹了片火腿,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唇上胭脂半点未蹭掉,"那尝尝这个。"
她推来一盏青瓷小碟,里头盛着暗红的膏体。
"这是......"
"胭脂。"她笑,"我亲手调的。"
陆沉盯着那诡异的"胭脂",忽然发现碟底刻着行小字——"朱砂血,骨灰香"。
窗外惊雷炸响,青灯剧烈摇晃,墙上两人的影子突然扭曲交缠,像在......拜堂。
三更梆子响时,陆沉被细微的"沙沙"声惊醒。
声音来自隔壁——是梳子刮过头发的声响,中间夹杂着女子低哼的曲调:
"梳白头,结青丝......"
"郎君啊......莫负镜中魂......"
他赤脚下榻,循声摸到隔壁窗前。纸窗透出微光,映出个对镜梳头的剪影——可那影子有两条手臂!
一条执梳,一条......正缓缓伸向窗外!
"啪!"
窗棂突然被推开,陆沉踉跄后退,却见胭脂好端端坐在镜前,手里握着把白骨梳。
"公子也睡不着?"她转头,金钗上的珍珠滴溜溜打转,"不如......替我描眉?"
铜镜里,分明映着两个身影。
胭脂的手很冰,握着陆沉的手腕引他执笔。
眉笔蘸的不是黛粉,而是碟中那暗红的"胭脂"。
"公子可知,女子为何爱梳妆?"她仰着脸任他描画,呼出的气息带着腐香,"因为镜子里......藏着前世冤。"
笔尖触及她眉骨的刹那,铜镜突然泛起涟漪。镜中的"胭脂"竟自行转过头,冲陆沉咧嘴一笑——
嘴角首接裂到耳根!
"砰!"
眉笔坠地,陆沉撞翻妆奁。脂粉盒滚落,洒出的粉末竟是灰白色......像骨灰。
胭脂叹息:"可惜了,差一点就能看见......"
"看见什么?"
"看见你上辈子,是怎么负我的。"
后半夜,陆沉被锣鼓声惊醒。
推开窗,院中竟列着支迎亲队!八个纸人抬着花轿,惨白的脸上点着腮红,领头的高举"囍"字灯笼——火光却是绿的。
"吉时到——"
尖细的嗓音刺得耳膜生疼。陆沉回头,见胭脂己换上嫁衣,盖头下传出轻笑:
"夫君,该掀盖头了。"
他倒退着撞上梳妆台,铜镜"哐当"倒地,镜面裂开细缝,渗出汩汩鲜血......
"你究竟是谁?!"
胭脂缓缓抬手,嫁衣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深可见骨的勒痕:"青灯巷第七户,镜中住着个吃胭脂的鬼娘子......"
她猛扯红盖头,底下根本不是人脸——而是高度腐烂的骷髅!
"她等的人......"骷髅的颌骨开合,"腰间总佩半截狐尾骨!"
陆沉怀中突然发烫,娘亲临死前塞给他的那截骨头灼穿了衣料,掉在地上滚向铜镜......
骨头触及镜面血水的刹那,整间屋子剧烈震颤!
胭脂的骷髅身被无形之力扯向铜镜,她尖啸着抓住陆沉:"这次你休想逃!"
镜中伸出无数苍白手臂,有的拽她,有的拉陆沉。混乱中他看清了——镜里挤满穿着嫁衣的女尸,全是同一张脸!
"三百年来......"胭脂的声音开始扭曲,"你每一世都逃......这一世我要你......"
狐尾骨突然炸开银光,将最靠近镜面的一具女尸烧成灰烬。胭脂惨叫松手,陆沉趁机撞开门冲进雨夜......
"后来呢?"茶客们急问。
说书人着铜镜:"后来那书生逃进巷口茶馆,掌柜的给他泡了盏'定魂茶'......"
他忽然噤声,因为茶楼大门无风自开——
门外站着个浑身湿透的书生,腰间悬着半截焦黑的骨头。
"救、救我......"他跌跌撞撞扑进来,"镜子里......"
说书人叹气,将铜镜转向他:"你且看看,镜中可有影?"
书生望向镜面,顿时在地——
里头空空如也。
茶馆角落的青衫女子突然轻笑,腕间铜铃"叮"地一响。
"陆公子,"她推过一盏血红的茶,"喝了它,我告诉你个秘密......"
"关于你腰间那截狐尾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