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里的烛火突然全部变成青色,老说书人从怀中掏出一只干瘪的梨,放在案头。
梨皮上布满皱纹,像张苍老的人脸。说书人用指甲轻轻一划,梨子竟渗出暗红的汁液,在桌面汇成一道血溪。
"上回说到书生入魔,断刃留书。"他蘸着梨血画了座孤坟,"今日这折书,咱们讲段'活人守死坟,痴心等魂归'的凄凉勾当。"
血溪突然倒流,重新钻回梨中。干瘪的梨子却渐渐起来,最后"啪"地裂开——里头没有果核,只有一撮灰白的头发。
"这头发,"说书人将它缠在手指上,"是从青丘山那座无字碑前捡的......"
白璃追着契印的感应来到乱葬岗时,正值子夜。
月光惨白,照得满地碎骨泛着幽幽蓝光。她手腕上的契印己经黑了一半,像条毒蛇盘踞在皮肤下。每走一步,心口就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那是柳明澜在远离。
忽然,她踢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半截月牙刃。
刃身上新生的黑色纹路组成了一幅地图:一座孤坟,坟前坐着个人影,远处有棵歪脖子树。白璃颤抖着拾起断刃,刃锋割破掌心,血珠滴在纹路上——
黑纹遇血即活,如蚯蚓般扭动着指向东北方。
那坟很小,几乎被荒草淹没。
坟前既无碑文也无香烛,只有个披头散发的人影抱膝而坐。他浑身裹在破烂的黑袍里,银白的长发间露出一对扭曲的角——像是鹿角,却又布满鳞片。
白璃屏住呼吸,轻轻唤道:"柳明澜?"
人影不动。
她又走近几步,这次看清了:那人怀里抱着个东西——是另外半截月牙刃。刃尖正抵在他心口,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仿佛随时会刺进去。
"你来了。"
声音沙哑得不像人声。黑袍人抬头,白璃倒吸一口冷气——
那张脸上布满黑鳞,眼睛是浑浊的琥珀色,嘴角一首裂到耳根。但眉心处还留着一点熟悉的轮廓,依稀能辨认出柳明澜的模样。
"我等你很久了。"魔物咧嘴一笑,露出鲨鱼般的尖牙,"来听故事吗?"
他拍了拍身旁的土堆。白璃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坟,而是个刚挖好的坑——尺寸恰好能躺下一个人。
"三天前我路过这里,"魔物用刃尖划拉着地面,"看见个有趣的东西。"
他踢开脚边的浮土,露出半块腐朽的棺材板。板上用血画着幅简陋的画:一棵柳树,树上缠着条九尾狐。
白璃的血液瞬间冻结——这是她三百年前亲手画的!
"原来我们早就见过。"魔物歪着头,"可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他突然暴起,利爪扣住白璃咽喉:"为什么不说剜心会让我成魔?!"
缺氧让白璃眼前发黑。她艰难地掰着魔物的手指,却摸到满手黏液——那些黑鳞正在融化!
"因、因为......"她挤出几个字,"你当时......快死了......"
魔物猛地松手。
他踉跄后退,撞在那棵歪脖子树上。树皮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正"字,粗略一数竟有上千道。
"我每天......都在这里刻记号。"魔物突然抱住头,"等着谁来......告诉我......"
他的声音开始分裂,时而像柳明澜,时而像某种野兽:"告诉我为什么心口这么痛!明明己经没有心了!"
白璃突然扑上去抱住他。
魔物僵住了。
"因为我在骗你。"白璃贴着他鳞片密布的耳朵轻语,"我骗你说剜心不会疼......骗你说我能找到解药......"
她的九条尾巴突然燃起金色火焰,将两人团团围住:"最大的谎言是......"
火焰顺着相贴的皮肤蔓延到魔物身上,黑鳞在火中卷曲脱落,露出底下溃烂的血肉。魔物发出凄厉的嚎叫,却挣脱不开她的怀抱。
"......我根本没打算让你活着。"
火焰暴涨,吞没了整个乱葬岗。
黎明时分,火熄了。
白璃跪在焦土上,怀中抱着个焦黑的人形。魔鳞尽褪,露出柳明澜原本的面容——虽然布满灼痕,但眉宇间终于恢复了平静。
他的胸口有个窟窿,边缘泛着金光——那是狐火灼烧过的痕迹。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但白璃笑了。
她轻轻将唇贴在柳明澜额头上,一缕金烟从她口中渡入他的七窍。这是最后的手段:以本命精魄为引,重燃心灯。
代价是——
她的尾巴一条接一条化为灰烬。
当最后一条尾巴消散时,朝阳正好升起。
柳明澜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醒来。他的皮肤正在恢复血色,可心口依旧空洞——那里插着半截月牙刃,刃身布满裂痕。
白璃的身影淡得几乎透明。
她费力地拔起那棵歪脖子树,将它削成简陋的墓碑,插在焦土中央。指尖在木头上刻下:
"柳君明澜之墓"
刻到"墓"字最后一笔时,她的手指穿过了木头——
己经虚化到无法触碰实物了。
远处传来乌鸦的啼叫,一阵山风卷着灰烬掠过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