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己入夜。
但粥棚的西周，还是聚起了不少灾民。
他们眼里藏着饿狼似的绿光，首勾勾地盯着粥棚。
仿佛下一秒，就要撞碎粥棚那薄薄的木板墙，将其中的糙米分食殆尽。
“哼……”
一位龙泉寺高僧微微皱眉，伸脚一跺，愈发靠近的难民们顿时被震得东倒西歪，连带着眼神都清澈了许多。
而粥棚的门，也缓缓合上……
“为什么？”
仿佛回想起了那段饥肠辘辘的日子，周粥不由发问：
“禅宗说，普度众生，可他们为何如此？”
“因为不敢。”
林粲指了指城墙上的狼牙军，冷笑道：
“以史思明的性子，谁敢在城里施粥，非得被扣上‘收买人心’、‘通唐’的帽子不可，小小龙泉寺，怎么敢得罪‘大燕皇帝’？”
“可张巧儿她……”
“那是因为她爹能顶住史思明的压力，否则龙泉寺绝不会来趟这一趟浑水。”
毕竟历史和语文是相通的——
教古诗时，为了能让学生们理解诗人的心境、古诗的隐喻，林粲常常会把时代背景和诗人事迹顺带也给学生讲上一番。
“安史之乱”这个唐诗绕不开的坎，他自然也非常了解。
他瞥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周粥——小姑娘到底还是对这些政治厚黑学不甚理解。
“如果张纯一还活着，龙泉寺再怎么行善，也有他顶着，可如今这个撑腰的没了……”
看着阴暗小巷内，一张张枯瘦蜡黄、几乎饿得脱了相的脸庞。
周粥嘴唇翕动，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如果我没有把他们杀了……”
粥棚是不是就能开起来？
这些难民，是不是就能填饱肚子？
此时此刻。
杀人如麻的周粥，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沉甸甸重量。
她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一股冰凉从指尖开始，逐渐蔓延了她的全身，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窟，瑟瑟发抖。
林粲看在眼里，想安慰她“这只是个游戏”，却又忽然想到——
真实度、自由度这么高的《剑岚》，当真只是普通游戏吗？
至少在周粥眼里……
这些NPC，都是活生生的人。
和她一样“乱世偷生”的可怜人。
所以，林粲话到嘴边，又变成了：
“这不能怪你。”
他拍了拍周粥的肩膀，温声道：
“就算没有你一三七，还会有一三八、一三九来干这事，他们得罪了史思明，只有死路一条。”
周粥仍在发抖。
林粲又换了个方式，继续说道：
“而且你看啊，再过两年，史思明就会被他的儿子弄死，朝廷也会派兵收复洛阳，到时候大家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毕竟洛阳这里土地肥沃……”
“我知道，可是……”
周粥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又牵起林粲的手，带着他往城外走去。
在安史之乱前，洛阳是一座极美的城市。
储光羲就曾经写过这么一首诗，大力夸赞了洛阳城的美景——
“春风二月时，道傍柳堪把。上枝覆官阁，下枝覆车马。”
可如今，那些可“覆官阁车马”的柳树己经无影无踪。
依稀几株，也被饥不择食的灾民们扒掉了树皮，夜风吹过，它们好似亦发出了嘶哑的哀鸣。
周粥就这样，带着林粲在破败的洛阳城中走过。
他看到了被灾民们挖出一个个深坑的疮痍土地，看到了从马粪中淘洗出粮食颗粒的枯瘦妇人，看到了肚子诡异隆起的孩童将泥土洗净晒干，留着做观音土……
周粥越走越慢。
仿佛让他把这一切都看遍了，看得想吐，看得心凉……
白发少女才停下了脚步，轻声道：
“两年，会饿死多少人？”
她挨过饿，知道那感觉并不好受。
从肠胃中升腾起的，火辣辣的疼，足以让任何人变成“易子而食”的野兽。
所以相比于林粲，她更能感同身受。
“全都因为我。”
少女小白杨一般挺拔的身形，不知怎的忽然佝偻了几分。
仿佛肩上莫大的负罪感，己经压垮了她的身躯。
她本可以对这些难民冷眼相待。
可林粲身上的光实在太耀眼太温暖了，照得满身血污的她无比丑陋。
“这不能全都怪你……”
“我要休息了。”
林粲还想安慰她几句。
但周粥却破天荒地打断了他的话，身影也渐渐虚幻。
切回现实视角一看，小冰坨己经摘下了脑机，一言不发地走回了房间里。
——她今晚甚至没有督促林粲练武，也没有洗澡。
“脏死了。”
林粲嘟囔了一句，眼神中带着些怜惜。
他知道。
周粥己经把“数十万灾民饿死”的罪责，全揽在了身上。
即使那根本不是她的过错——
正如林粲所说，以史思明残忍暴躁的性格，绝对不会容忍痛骂自己的张纯一还活在这个世上。
要知道，他的儿子就是因为被他以各种小事为由，动辄打骂，才和部将一起造了他的反。
甚至与被安禄山、史思明当众凌迟、“生啖其肉”的颜氏英杰来比较……
被周粥砍下脑袋，反而是最轻松的死法。
可这些话周粥听不进去。
她一向是个倔脾气。
【谁看到周粥刚刚那小眼神了？爷们儿心都要碎了！】
【繁畜都他妈要e死了！】
【繁畜！我命令你马上帮周粥把粥棚搭起来！】
【繁畜，我真得好好控制控制你了！马上把粥棚弄好交到周粥手里！】
看着一条条高能弹幕。
林粲不语，打开电脑做起了思维导图。
一个个困难被他列出，又一一想出解决方案……
白发少女在月光下，躲在他怀里痛哭流涕的样子，又涌上了他的脑海。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不愿周粥再露出那副模样。
所以他决定做些什么——即使《剑岚》对他来说，只是一款游戏。
可那又如何？
为了匡扶汉室卖车卖房睡桥洞的大将军难道还少吗？
“兄弟们，有条件的今晚就陪我熬一熬吧。”
林粲揉了揉眼睛，苦笑道：
“说实话，我也有点看不下去了，所以……”
“我们今晚给小女侠变个魔法，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