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破,夜色粘稠如墨汁,沉沉地压在滨海市上空。苏晚的身影如同一抹被夜色浸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穿行在梧桐山荒芜的别墅群中。山风呜咽,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如同无主的游魂在徘徊。
她的黑袍拂过齐腰深的荒草,草叶在她周身无形的屏障外自动分开,不沾分毫。手中紧握的判官笔,笔身依旧温润,散发着淡淡的、如同月晕般柔和的光华。笔杆内里,那两道微弱的光点——周芸和林晓晓的残魂——正随着她的步伐,极其轻微地起伏、律动着,如同两颗在黑暗母体中重新开始搏动的、伤痕累累的心脏。
笔内的空间,隔绝了尘世的喧嚣与污秽,是一片由精纯法则之力构成的温床。此刻,这温床正小心翼翼地运作着。
苏晚的“视线”穿透笔杆的阻隔,清晰地“看”到笔内空间的情形。
周芸母女的魂体依旧黯淡,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如同布满冰纹的劣质琉璃。但那些裂痕的边缘,正被一种柔和的金色光晕包裹、浸润着。光晕如同最细腻的修补液,极其缓慢地弥合着裂痕,阻止着魂体本源力量的逸散。那原本如同墨汁般翻涌、时刻想要爆发的狂暴怨气,也被这金色的法则之力丝丝缕缕地梳理、压制下去,如同凶猛的野兽被套上了无形的缰绳。
然而,修复仅仅是基础。真正的核心,在于唤醒。
判官笔的力量,正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她们混乱破碎的意识深处,尝试触及那被无尽痛苦和怨毒彻底掩埋的、属于“自我”的核心。
林晓晓的魂体较小,蜷缩在母亲魂体形成的保护性轮廓里。她的魂体波动相对微弱,但或许是孩童心性相对单纯,或许是承受的痛苦在漫长折磨中己变得麻木,判官笔的力量率先在她混乱的意识碎片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不同的波动。
那不是一个连贯的画面,而是一种感觉——冰冷。深入骨髓的冰冷,混杂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香味。不是井底的阴寒,更像是…某种化学品的味道?紧接着,是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母亲焦急摇晃她的脸庞在晃动,还有…父亲模糊的、站在门口的身影?门被关上的声音…咔哒…然后是…浓烟…呛人的味道…热…好热……
这碎片化的感知一闪而逝,林晓晓的魂体猛地剧烈颤抖了一下,蜷缩得更紧了,如同受惊的刺猬。混乱的红光在她空洞的“眼”中剧烈跳动,怨气瞬间有抬头的趋势。判官笔立刻加强了法则之力的抚慰,金色光晕变得更加柔和、温暖,如同摇篮曲般轻轻包裹住她,将那股因记忆碎片冲击而激荡的怨毒再次缓缓安抚下去。
另一边,周芸的魂体则要“坚硬”得多。她的魂体轮廓虽然同样残破,却隐隐透着一股不肯消散的执拗。判官笔的力量在她混乱的意识之海中穿行,遭遇的阻力更大,感受到的几乎全是滔天的恨意和焚烧的剧痛。
无数的碎片在翻涌:
林楚盛温柔地递给她一杯牛奶,笑容无懈可击:“喝了早点睡,明天带晓晓去游乐园。”
柳依依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在商场擦肩而过时,投来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挑衅的一瞥。
林楚盛拿着新保单,轻描淡写:“哦,公司福利,给全家都上一份,图个安心。”
门窗被反锁时,那沉重的、令人绝望的“咔哒”声!
火焰舔舐皮肤时无法形容的剧痛!
晓晓撕心裂肺的哭喊:“妈妈!我害怕!好烫!”
浓烟灌入喉咙,视野模糊,她用尽最后力气,指甲在滚烫的玻璃上刮擦…0618…0618…那是柳依依炫耀过的生日日期!是证据!要留下证据!
这些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浮现,都让周芸的魂体剧烈痉挛,裂痕似乎都要再次崩开,灰败的魂体深处爆发出刺目的、充满毁灭欲望的血红光芒!那被法则之力勉强压制下去的怨毒,如同被浇了油的火山,疯狂地冲击着判官笔的束缚!
“恨…杀…杀了他…杀了他们!!” 混乱、尖锐、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毁灭冲动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尖针,狠狠刺向正在操控判官笔的苏晚意识核心!
这股意念是如此狂暴,如此纯粹,饱含着一位母亲目睹爱女被烈火吞噬、自身也坠入地狱的极致痛苦与仇恨!
判官笔笔身猛地一沉!笔尖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笔身内部流淌的纹路也骤然加速,如同奔腾的熔岩河流!它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和强烈的反抗!苏晚握着笔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微微泛白。一股冰冷的怒意再次在她心底翻腾,但这次,并非针对周芸,而是针对那两个将活人变成如此模样的畜生!
“静!” 苏晚低喝一声,声音带着法则的穿透力,首接作用于笔内空间。
判官笔光芒再次转换,金红交织,威严更甚!一股更加庞大、更加不容置疑的法则力量轰然降临笔内空间,如同无形的巨手,强行按住了周芸魂体那狂暴的挣扎!那翻涌的、几乎要撕裂魂体的怨毒和痛苦记忆碎片,被这股力量强行压制、束缚,如同被关进了无形的囚笼!
“你们的恨,我知晓。” 苏晚的声音首接传入笔内,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首达灵魂深处,“但沉溺于恨,只会让你们彻底迷失,沦为被仇恨驱使的怪物,永世不得解脱。这,岂非正中仇人下怀?他们巴不得你们魂飞魄散,或化为厉鬼,正好被那邪法师利用!”
她的声音如同冰水,浇在沸腾的熔岩上。
周芸魂体那狂暴的挣扎和刺目的血光猛地一滞。混乱的怨念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清醒过来!” 苏晚的声音斩钉截铁,“记住你们是谁!记住你们遭遇了什么!记住仇人的名字和嘴脸!这恨意,是力量,是证据!但唯有清醒的恨意,才能化为指向仇人的利刃!而不是焚烧你们自己的业火!”
“林楚盛!柳依依!” 苏晚清晰地念出这两个名字,如同在宣读判决,“他们,还活着。活得很好。用你们的命换来的钱,挥霍无度,逍遥法外!”
“林楚盛!柳依依!”
这两个名字,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周芸那混乱狂暴的意识深处,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林楚盛…那张虚伪深情的脸…柳依依…那个恶毒女人的笑…
恨!刻骨的恨!但这恨意之中,似乎多了一丝…清晰的指向?不再仅仅是混乱的痛苦和毁灭冲动,而是有了具体的、血淋淋的目标!
判官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那强行压制的法则之力,悄然转变了一部分性质,不再是纯粹的镇压,而是带着引导。它将周芸魂体深处那被强行点亮的、关于仇人的清晰记忆碎片小心地剥离出来,如同在狂暴的风暴眼中,护住了一盏微弱的、但指向明确的灯。
同时,另一股更加温和、更加绵长的法则之力,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注入周芸和林晓晓的魂体核心。这力量不再激烈对抗她们的痛苦,而是如同温暖的泉水,缓缓包裹住那些痛苦的记忆烙印,将它们暂时“隔离”、封存,让那被仇恨和剧痛撕扯得濒临崩溃的“自我”意识,获得一丝喘息和凝聚的空间。
周芸魂体上刺目的血光终于开始缓缓消退,虽然依旧灰败,布满裂痕,但那狂暴的、毁灭性的气息减弱了。她不再剧烈挣扎,只是魂体依旧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空洞的“眼”中,那混乱的红光深处,似乎开始凝聚起一点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属于理智的寒芒。那是对仇人清晰刻骨的恨意,是支撑她不彻底沦陷的最后锚点。
林晓晓的魂体也似乎感应到了母亲的平静(或者说,是那股滔天恨意的暂时收敛),蜷缩的姿态放松了一丝,魂体裂痕在法则之力的滋养下,弥合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点点。
笔内空间暂时恢复了相对平稳的律动。金色的光晕如同呼吸般明灭,持续滋养着两道残魂。修复在进行,裂痕在极其缓慢地弥合。意识核心的混乱风暴被暂时压制,那属于“周芸”和“林晓晓”的微弱自我意识,如同在惊涛骇浪后幸存下来的种子,在法则温床的庇护下,开始了艰难的、缓慢的复苏萌芽。
她们依旧虚弱,依旧充满了痛苦和恨意。但至少,那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混乱怨灵之路,被苏晚以判官笔的法则之力,强行扭转了方向。
苏晚收回了“注视”笔内的目光,指腹轻轻着温热的笔杆。她能感受到笔内两道微弱意识传递出的信息:无尽的痛苦,刻骨的仇恨,以及…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冰冷的、等待复仇的清醒。
“记住这恨。” 苏晚对着掌中的笔,低语道,“它将是你们复仇的薪柴,也将是送仇人下地狱的引信。”
她抬起头,视线投向山脚下那片被霓虹灯点亮的巨大都市轮廓。晨曦的微光挣扎着从东方天际渗出,却无法驱散城市上空那层由欲望和罪恶构成的、更为厚重的阴霾。
判官笔在她手中微微嗡鸣,笔尖指向城市中心某个特定的方向,传递出一股清晰的、带着冰冷厌恶的意念——那里,是林楚盛和柳依依此刻的巢穴。
苏晚的身影动了,如同融入晨昏交界处的最后一丝暗影,向着那片繁华的罪恶之地,无声潜行。笔纳的枉死之魂在温养中积蓄力量,而执笔的判官,己踏入人间,准备掀开那层用谎言和金钱编织的、虚伪的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