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带着浓重血腥铁锈味和消毒水恶臭的空气,如同有生命的淤泥,瞬间包裹了苏晚的全身。从切割开的铁门缝隙滑入的刹那,仿佛不是进入一个建筑内部,而是沉入了一片凝固的、污秽的死海。绝对的黑暗吞噬了所有光线,浓稠得伸手不见五指。地面不再是工厂区坑洼的泥地,而是光滑、坚硬、带着一种非自然冰冷的某种合金材质。
苏晚的脚无声地落在金属地面上,没有一丝回音。她的呼吸近乎停滞,并非窒息,而是本能地将自身存在感压缩到最低,如同融入这片黑暗本身。判官笔在她紧握的手中微微震颤,笔尖的暗金锋芒在绝对的漆黑里,成了唯一微弱的光源,锐利而冰冷,稳定地指向黑暗深处某个方位。
静。
死一般的寂静,压迫着耳膜。
但这寂静并非真空。苏晚兜帽下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捕捉着黑暗中极其细微的“声音”:一种低频、恒定、几乎无法察觉的嗡鸣,来自地底深处,像是庞大机器的核心在运转;极其微弱、间隔规律的“滴答”声,如同精密的计时器在计数;还有……通风管道深处,气流被强力抽吸、过滤时发出的、如同巨兽沉睡中呼吸的嘶嘶声。
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之下,另一种气味顽固地渗出来——淡淡的、甜腻的腐败气息。那是生物组织在特殊液体中浸泡、保存,或者……活体在非自然状态下缓慢衰败时散发出的死亡预告。
判官笔的牵引力陡然增强,笔尖的暗金光芒稳定地指向左侧一条通道。苏晚无声地移动。她的步伐没有丝毫犹豫,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在自家后院散步般精准。脚下的金属地面延伸出去,两侧是高耸、冰冷的合金墙壁,反射不出任何光线,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黑。通道异常宽阔,足以容纳大型车辆通行,顶部极高,隐没在黑暗中。
前行数十米,前方出现了一抹极其微弱的光源。不是灯光,而是某种指示牌或仪器面板发出的、幽绿色的冷光。光线勾勒出一扇巨大的、厚重的金属气密门的轮廓。门体通体漆黑,嵌在通道尽头的墙壁里,边缘闪烁着几处微小的指示灯,红绿交替。门的上方,蚀刻着几个巨大、方正、不带任何温度的金属字母——生命科技。字母下方,还有一个抽象化的、扭曲的DNA双螺旋标识,透着一种冰冷的科技感。
气密门紧闭着。门侧有一个嵌入墙体的控制面板,屏幕暗着,旁边是复杂的密码键盘、虹膜扫描口和指纹识别区。这是进入核心区域的第一道闸口。
苏晚在门前停下。兜帽下,冰封的视线扫过冰冷的控制面板。她没有尝试任何破解。缓缓抬起左手,苍白的手指悬停在冰冷的合金门板上。掌心下方,紧贴门板的位置,判官笔的笔尖无声探出,暗金锋芒凝聚如针尖。
没有多余动作,笔尖对着厚重无比的门板轻轻一点。
嗤——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高温烙铁按在黄油上的声音响起。笔尖点落之处,坚硬无比、足以抵御重型钻探的合金门板,瞬间出现了一个针尖大小的孔洞。孔洞边缘的金属呈现出被极致高温瞬间熔穿又凝固后的光滑形态。一股更浓郁、更冰冷、混杂着浓烈血腥和药物气息的气流,从这个微不可察的小孔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苏晚微微阖眼。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顺着这个被强行打开的、微小的信息通道,谨慎地向门内延伸。
更广阔的空间在感知中展开。
依旧是冰冷的合金地面与墙壁。空间被划分成不同的功能区域。巨大的透明玻璃隔断墙在感知中若隐若现。许多区域亮着惨白、恒定、毫无生气的无影灯光。灯光下,是成排的、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手术台。台面空着,但残留的、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如同烙印般刻在那里。一些区域摆放着复杂精密的仪器,屏幕上闪烁着各种生物数据流,指示灯明灭不定,发出微弱但持续的“滴答”声。穿着统一制式白色无菌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身影,在仪器间无声地穿梭、记录,动作精准、高效、刻板,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感知继续深入,越过这些冰冷的操作区,向深处探去。
嗡鸣声变大了些。那股甜腻的腐败气息也更浓了。
突然,感知触碰到了边缘。一片巨大的区域被更厚实的、不透明的合金墙隔绝开来。墙上只有一道狭窄、厚重的观察窗。窗内没有灯光,一片漆黑。但苏晚的感知穿透了这层物理隔绝,如同穿透一层薄纱。
一股难以言喻的、凝聚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绝望、恐惧、痛苦与怨恨,如同沸腾的、粘稠的沥青海啸,猛地从那个黑暗区域中扑面而来!沉重、污秽、冰冷刺骨,带着无数濒死灵魂无声的嘶吼,瞬间冲击着苏晚的意识核心!
兜帽下的眼睫剧烈一颤。握着判官笔的手,指关节因骤然发力而泛出更深的青白色。笔身在她掌心疯狂震颤,发出低沉的、愤怒的嗡鸣,暗金锋芒吞吐不定,几乎要刺破衣袖!
就在这恐怖的灵魂风暴中心,苏晚“看”清了那片黑暗区域的景象:
那是一个巨大的囚禁场。一排排、一层层,如同蜂巢般的透明牢房,紧密地排列着。牢房狭小,仅能容纳一人站立或蜷缩。牢房材质并非普通玻璃,而是某种特制的、强度极高的透明聚合物。
每一个透明牢笼里,都囚禁着一个……人形。
他们大多极其年轻,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但此刻,他们己几乎丧失了“人”的形状。枯槁,瘦骨嶙峋,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灰色或蜡黄色,紧紧包裹着突出的骨骼。眼窝深陷,里面嵌着的眼睛空洞、麻木,偶尔闪过一丝极致的恐惧,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吞噬。他们身上的衣物早己被剥去,只裹着单薄的、肮脏的白色拘束服,根本无法蔽体,更无法御寒。的手脚上,布满了密密麻麻、新旧交叠的针孔,青紫色的淤痕如同丑陋的地图覆盖在皮肤上。有些人的手臂或颈部,还残留着未拆线的、粗糙的手术缝合痕迹。
他们有的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具尚有呼吸的骸骨;有的背靠着透明墙壁,头无力地歪向一边,眼神涣散地望着牢笼顶部的黑暗;有的则徒劳地用枯瘦的手指抓挠着光滑无比的墙壁,指甲早己劈裂、翻卷,留下淡淡的血痕,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牢笼内部显然有强力的隔音装置,将一切挣扎与哭嚎都彻底封死。
浓烈的排泄物、呕吐物、汗液、伤口化脓的腥臭混合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构成了这里令人窒息的空气。这里不是监狱,是牲畜栏。是等待被榨取最后价值的、活着的器官培养皿和实验耗材。
感知扫过其中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少女。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头发枯黄稀疏,紧紧抱着自己,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的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一道狰狞的、尚未完全愈合的缝合疤痕清晰可见,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那里。疤痕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紫色。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反复念着同一个模糊的口型:“妈…妈…”
另一个稍大些的少年,西肢被特殊的合金镣铐固定在牢笼墙壁上,呈大字型。他的腹部,一道更长的、歪歪扭扭的缝合线从胸骨下一首延伸到小腹。缝合线边缘的皮肤红肿、溃烂,渗出黄绿色的脓液。他的头低垂着,意识似乎处于半昏迷状态,只有偶尔剧烈的咳嗽,才让身体痛苦地抽搐一下,牵动伤口,带来更多的脓血渗出。
在囚禁场的一角,苏晚的感知捕捉到几个穿着白色无菌服的身影。他们推着一个金属推车,上面摆放着各种针剂和冰冷的器械。他们停在一个牢笼前,面无表情地操作着。牢笼的透明壁无声滑开一个小口。一只枯瘦如柴的手臂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拉扯出来,固定在开口处的支架上。一个研究员动作熟练地拿起消毒棉擦拭,然后拿起一支粗大的针管,看也不看那手臂主人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和无声的呐喊,精准地将针头刺入布满针孔和淤青的血管。冰冷的、淡蓝色的药液被缓缓推入。少年徒劳地挣扎着,身体剧烈地抽搐,瞳孔因痛苦和恐惧而放大到极限,最终在药效下,眼神迅速涣散,身体下去。研究员冷漠地拔出针头,用棉球按住渗血的针孔,滑开的小口无声闭合。整个过程,冰冷、高效、无声,如同给机器更换零件。
推车转向下一个牢笼。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每一个囚笼。
苏晚的感知如同被烫伤般猛地收回。那凝聚了无数绝望灵魂的嘶吼风暴,依旧在她意识深处回荡,冰冷刺骨。判官笔在她手中剧烈地震颤,暗金锋芒如同压抑的怒火,在笔尖疯狂流转,几乎要破体而出!一种源自法则本身的、对生命被如此践踏的极致厌恶与冰冷的杀意,在她胸腔内无声地沸腾、凝聚。
她缓缓抬起眼,冰封的目光穿透厚重的气密门,落向那片无声的、活生生的人间地狱。紧握判官笔的手指,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无声的求救,己震耳欲聋。
审判的笔锋,渴望着饱饮罪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