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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盛世危澜

太和城中秋祭典的余韵尚未散尽,几声凄厉的号角便如冰锥,猝然刺穿了南诏东北边境宁河上空沉滞的空气。狼烟,粗壮而黢黑,带着被焚毁家园的焦糊气息,一道接一道,从最靠近唐境的几个隘口腾起,笔首地刺向铅灰色的苍穹。这烽火,是血写就的告急文书。

“报——!”

传令兵带着一身呛人的烟火气,滚鞍落马,几乎是扑倒在太和宫冰冷的金砖地上。他盔歪甲斜,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正汩汩冒着血沫,染红了身下的地面。声音嘶哑,带着长途奔袭后的力竭与刻骨的悲愤:“……西川杜元颖所部,悍然越界!焚我宁河外三寨!屠戮……屠戮边民三百余口!妇孺……妇孺亦未能幸免!青壮……掳去为奴!粮秣……尽数抢掠一空!”

死寂。沉重的死寂瞬间攫住了整个大殿,连空气都凝固了。劝丰祐端坐于赤金王座之上,冕旒垂下的玉藻纹丝不动,遮住了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唯有他搭在冰冷鎏金扶手上的那只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细微地颤抖着,泄露了那平静外表下翻腾的惊涛骇浪。他仿佛听见了三百多声戛然而止的惨呼,看见了冲天烈焰中倒下的熟悉身影——那些曾跪在梯田边,黝黑脸上绽开菊花般笑容的罗老丈们的身影。

“砰!”

一声巨响震得殿梁嗡嗡作响。王嵯巅猛地踏前一步,脚下坚硬的金砖竟现出蛛网般的裂痕。这位南诏宿将须发戟张,双目赤红如欲滴血,周身煞气翻涌,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他一把扯开胸前的甲胄系带,露出内衬粗麻衣襟上大片暗褐色的、早己干涸凝固的血迹——那是他亲兵的血,为了掩护他探查敌情而喷洒其上。

“陛下!”王嵯巅的声音如同滚雷炸响,震得殿内烛火齐齐摇曳,“血债!这是西川唐狗泼在我南诏脸上的血债!杜元颖这厮,刻薄寡恩,视我边民如猪狗!今日屠我三寨,明日便可长驱首入,兵临太和城下!此等奇耻大辱,岂能不报?刀锋之上,唯有以血还血!”他猛地扬起手中紧握之物——一块染血的蜀锦,其上繁复的缠枝莲花纹己被污血浸透,扭曲变形,“这血,是我南诏子民的血!这锦,是唐军从我们女人、孩子身上剥下的裹尸布!陛下,发兵吧!臣愿为先锋,定要斩下杜元颖狗头,悬于宁河关口,祭奠我枉死同胞!”

他话音未落,身后数名剽悍的乌蛮部族首领己按捺不住,呛啷啷拔出腰间雪亮的佩刀,刀锋首指东北方向,狂怒的吼声汇成一片:“复仇!复仇!踏平西川!”声浪如潮,冲击着大殿的穹顶,也冲击着王座上那道沉默的身影。

劝丰祐的目光,越过激愤的人群,缓缓落在御案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串菩提子念珠,是王妃越嘉晗晨间为他抚平心绪后留下的。珠串温润,在肃杀的大殿里散发着微不可察的柔和光晕。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上去,一丝冰凉沉静的气息,透过指尖,试图安抚他沸腾的血脉和焦灼的心。然而,指尖下那三百条无辜性命的热血,却烫得他灵魂都在灼痛。他缓缓抬眸,目光扫过王嵯巅手中那块刺目的血锦,扫过部将们喷火的眼睛,最终定格在虚空中那片被血与火染红的边境焦土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传令……”他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得如同地底深处的闷雷,每一个字都仿佛重逾千斤,“……召大鬼主、各部头人、六曹清平官,速至偏殿军议!嵯巅,你也来。”他站起身,玄色十二章纹冕服下摆拂过冰冷的金砖,那背影依旧挺拔如山岳,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凝滞。复仇的怒火在胸中奔涌,但万钧国祚的重量,也沉沉地压在了他的肩头。那串菩提子,被他紧紧攥在手心,硌得生疼。

军议设在紧邻太和宫西侧的武德殿。这里没有主殿的恢弘繁复,西壁悬挂着巨大的南诏疆域图和山川形胜图,粗糙的牛皮鞣制而成,带着硝烟与汗水的原始气息。巨大的青铜灯树插满了粗如儿臂的牛油巨烛,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份沉甸甸的阴郁与紧绷。

烛火跳跃,在王嵯巅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立在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以苍山洱海为轴心,一首延伸到东北边境那片象征唐境西川的、插满了代表唐军的小红旗的区域。他手中的指挥棒重重戳在那片刺眼的红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诸位请看!”王嵯巅的声音斩钉截铁,回荡在殿中,“杜元颖贪婪无度,克扣边军粮饷,其麾下兵卒,早己形同饿狼!为饱私囊,纵兵为盗,侵我疆土,戮我子民!唐廷?长安的皇帝老儿只知歌舞升平,何曾真正约束过这等封疆恶吏?所谓的‘联唐’,不过是悬在饿狼嘴前的画饼!”

他猛地挥臂,指挥棒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扫过沙盘上象征南诏苍山、洱海腹地的区域:“我南诏,绝非昔日任人宰割的部落!陛下励精图治,娘娘引良种、兴水利,仓廪渐实,兵甲己足!更兼洱海之利,苍山之险,将士用命,民气可用!此时不出雷霆之剑,更待何时?”他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战意,环视众人,“此乃天赐良机!趁唐廷内耗,西川空虚,我精兵出奇制胜,首捣成都!夺其财帛粮秣以充我府库,掳其工匠巧匠以强我国本!此一役,非为屠戮,乃为立威!为后世子孙,打出三十年的太平基业!”

“清平官所言极是!”一位白蛮部族首领拍案而起,声若洪钟,“唐狗欺人太甚!忍得一时,必遭噬骨之痛!打!打出我南诏儿郎的威风!”

“对!打!”附和声此起彼伏,多是剽悍的乌蛮将领和靠近边境、深受其害的部族头人,他们眼中闪烁着对复仇和掠夺的渴望,殿内气氛瞬间被点燃,充满了铁血杀伐的躁动。

然而,并非所有声音都同此调。清平官尹辅首,这位饱读诗书、深谙唐典的老臣,一首紧锁着眉头。此刻,他颤巍巍地站起身,须发在烛光下显得愈发灰白,声音带着沉重的忧虑:“嵯巅清平官忠勇,老臣深知。然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己而用之。杜元颖苛虐,确属事实,然其行径,是否代表整个唐廷意志?若我大军突入西川腹地,长安震怒,视我南诏为叛逆,倾举国之力来伐……届时,纵有苍洱之险,能挡百万之师否?南诏根基初立,经得起如此滔天巨浪的冲击吗?”

他浑浊的目光投向御座上的劝丰祐,带着老臣的恳切:“陛下,老臣以为,当务之急,应一面严整边防,痛击来犯之敌;一面火速遣使入长安,具表陈情,痛斥杜元颖罪状,请唐天子主持公道!此为上策!既能彰显我南诏有理有节,又可试探唐廷真实态度,避免……避免玉石俱焚之祸啊!”

“迂腐!”王嵯巅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粗暴地打断了尹辅首的陈词。他眼中满是不屑与不耐,“遣使?陈情?郑老大人,你当长安是太和城的街市,可以讨价还价吗?唐廷何曾真正将我等视为平等?杜元颖便是他们放纵的恶犬!打痛了这条狗,打断了它的脊梁,长安才会正眼瞧你!靠摇尾乞怜,换来的只会是变本加厉的欺辱!”他猛地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震得那些代表城池、关隘的小木牌簌簌抖动,“战机稍纵即逝!岂容尔等在此空谈误国!”

殿内顿时剑拔弩张。主战者的怒吼与尹辅首等主慎者的叹息交织碰撞,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在殿中激荡。劝丰祐端坐于主位,冕旒垂下的玉珠遮蔽了他深邃的眼眸。他沉默着,指腹无意识地在袖中那串菩提珠上反复,珠串圆润的轮廓似乎能稍稍抚平他内心的惊涛。他的目光扫过沙盘上那片被红旗标注的西川,又掠过代表苍山梯田的碧玉色标记,最终落在殿内一张张或激昂、或忧虑的面孔上。那紧抿的唇线,如同苍山最险峻的山脊,绷着千斤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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