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西年(公元809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阳苴咩城的五华楼前,积雪己经没过了脚踝。楼内却是另一番景象——三十六盏鎏金宫灯将大殿照得如同白昼,南海珍珠串成的帘幕在暖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龙涎香气。
南诏王寻阁劝高坐于黄金王座之上,身披雪豹大氅,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他的目光扫过殿内群臣,最后停留在右侧首位的弄栋节度使王嵯巅身上。
“嵯巅,听说你最近得了件宝贝?”寻阁劝的声音浑厚有力,在大殿中回荡。
王嵯巅连忙起身,额前的青玉抹额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回禀陛下,不过是些吐蕃小玩意儿,不足挂齿。”
“哦?”寻阁劝微微前倾身体,豹氅上的金线刺绣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能让吐蕃使者亲自送到你府上的'小玩意儿',想必不简单吧?”
大殿内的丝竹声戛然而止。王嵯巅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端起案上的鎏金酒樽,缓步走向王座。
“陛下明鉴,那使者不过是路过弄栋,顺道拜访罢了。“他双手奉上酒樽,“这是臣特意命人用苍山雪水酿制的松醪酒,请陛下品尝。”
寻阁劝盯着酒樽,突然大笑起来:“好!既然爱卿如此忠心——”他接过酒樽,却转手递给身旁的侍从,“先赏给乐师吧,让他们润润嗓子再奏一曲《南诏奉圣乐》。”
王嵯巅的瞳孔猛地收缩。乐师惶恐地接过酒樽,一饮而尽。片刻后,乐师面色如常,重新操起琵琶。
寻阁劝的目光在两位大臣之间游移,“来人,把吐蕃进贡的'九曲鸳鸯壶'取来,朕要与诸位爱卿共饮。”
当那柄造型奇特的银壶被呈上时,王嵯巅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壶身雕刻着精细的吐蕃密宗图腾,壶嘴分为两股,机关暗藏其中。
“这壶有个妙处。”寻阁劝亲自执壶,为王嵯巅斟酒,“同一壶能倒出两种酒来。”琥珀色的液体落入王嵯巅的杯中,散发出奇异的甜香。
王嵯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但见寻阁劝己经为自己也斟了一杯,便稍稍安心。两人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寻阁劝突然皱起眉头,手指不自然地痉挛起来。他试图站起来,却一个踉跄跌回王座。群臣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一道黑血从君王嘴角溢出,顺着胡须滴落在金线刺绣的衣襟上。
“陛下!”清平官郑回第一个冲上前。
寻阁劝的瞳孔己经散大,他挣扎着指向王嵯巅,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更多的黑血从七窍中涌出,将雪豹大氅染成暗红色。
王嵯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凄厉:“快传御医!陛下风疾发作了!”但他的眼睛——那双藏在衣袖后面的眼睛——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清楚地记得吐蕃密使的话:“此毒名'佛笑散',饮下后一个时辰发作,神仙难救...“
御医赶到时,寻阁劝己经气绝,但那双怒睁的眼睛仍然死死盯着王嵯巅的方向。御医战战兢兢地检查后,颤抖着宣布:“陛下...确是风疾突发...”
王嵯巅用袖子掩面,肩膀剧烈抖动,看似悲痛欲绝,实则是在掩饰控制不住的笑容。他的计划成功了一半——寻阁劝死了,而那个十几岁的小崽子,能成什么气候?
“国不可一日无君。“他抬起头,脸上己经换上一副沉痛表情,“先王世子虽年幼,但天资聪颖,当立即继位。”
清平官郑回眯起眼睛:“按祖制,应先查明先王死因...”
“清平官此言差矣!”王嵯巅厉声打断,“御医己经诊断是风疾,难道你要质疑御医的判断?”他拍了拍手,一队全副武装的羽仪军立刻涌入大殿,“当务之急是稳定朝局,诸位说是不是?”
群臣噤若寒蝉。王嵯巅满意地看到清平官郑回退后了一步。
当夜,世子劝龙晟被从睡梦中唤醒,裹着素袍带到了灵堂。孩子惊恐地看着父亲青紫色的尸体,吓得说不出话来。
“陛下,请接印。”王嵯巅捧着南诏金印跪在新王面前,嘴角带着慈父般的微笑,眼神却冷得像苍山积雪。
孩子颤抖着伸出手,却在碰到金印的瞬间缩了回来。“我...我要母后...”
“先王后悲痛过度,己经歇下了。”王嵯巅不由分说地将金印塞进世子劝龙晟怀里,然后转身面对群臣,声音洪亮:“新王即位......”
王嵯巅站在五华楼的高处,俯瞰着阳苴咩城的万家灯火。从今夜起,这些都将在他掌控之中。
“先王啊先王,”他对着风雪低语,“你以为用'九曲鸳鸯壶'就能防住我吗?”他轻笑出声,“那壶确实能倒出两种酒——其中一种有毒。只不过,我没事,提前服了解药罢了。真正的毒并不在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