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阁庭院的混乱被强行镇压,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湿冷的露水和诺朗被拖走时留下绝望嘶吼的余音。劝利晟独立于阶前,手中紧攥着那枚沾了血污的骨雕新月吊坠,幽冷的“晟”字仿佛烙印在掌心。仆役临死前刻下的“/ ”符号如同鬼画符,深深刻在湿冷的青石板上,也刻进他翻腾的思绪深处。
“蒙义,”他的声音沉静得可怕,压过了远处清风苑方向渐熄的厮杀声,“你亲自带人,彻查松涛阁。一砖一瓦,一纸一物,皆不可放过!尤其是诺朗的贴身之物、往来信笺,还有……”他目光扫过庭院角落那丛被踩踏的耐冬花,“仆役藏身的水源,给本世子一寸寸地搜!”
“遵命!”蒙义眼中燃着冰冷的火焰,领命而去,带走了大部分精锐侍卫。松涛阁瞬间被南诏侍卫铁桶般围住,火把猎猎,将这座华美宅邸照得如同审讯的刑堂。
劝利晟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具蜷缩的仆役尸体上,“厚殓。”他吐出两个字,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松涛阁压抑的庭院。夜风扑面,带着硝烟与血腥,却吹不散心头的阴霾。
清风苑的景象,只能用惨烈形容。
囚室所在的偏院一片狼藉。坚固的木栅栏被暴力破开一个大洞,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南诏侍卫的尸体,致命伤多在咽喉、心口,干净利落,显然是老手所为。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混杂着一种奇特的、略带甜腻的腥气——那是刺客“七日红”毒药特有的味道。
劝利晟踏过粘稠的血泊,目光如冰刃刮过每一处细节。囚室地面,拖拽的血痕清晰可见,一首延伸到院墙豁口。豁口外,散落着几片被踩碎的黑色布料碎片,上面隐约可见暗红色的狼头图腾轮廓——正是越格亲卫“血狼营”的标志!
一名重伤未死的侍卫被扶到劝利晟面前,他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气息微弱:“殿……下……他们……太快……太狠……为首那个……疤脸……像鬼一样……还有……还有……”他剧烈咳嗽着,吐出血沫,“他们……撒了……毒粉……沾上就……就麻……”
毒粉?劝利晟眼神一凝。这与之前刺客袖箭偷袭、以及囚徒口中毒囊自尽的手法,如出一辙!诺朗的指证,现场的“血狼”标志,似乎都在将劫囚的罪名死死钉在越格头上!
“越格何在?”劝利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回殿下,”苑中留守的医官匆匆上前,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余悸和困惑,“队长……仍在昏迷!高烧不退,伤口……伤口流出的血……颜色越来越深黑!属下……属下己用了毕颇大祭师留下的解药,也用了我们带来的清毒散,可……可这毒,霸道异常,似乎……似乎不止‘七日红’那么简单!”
不止七日红?劝利晟心头猛地一跳。他快步走向安置越格的厢房。
浓烈的药味混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越格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诡异的青黑,嘴唇干裂发紫。的胸膛上,那道剜去腐肉的伤口狰狞外翻,流出的血液不再是鲜红,而是一种粘稠的、近乎墨色的暗红!他强健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粗重的呼吸带着灼热的铁锈味,仿佛体内有岩浆在奔流。那身标志性的红黑武服被褪下,随意搭在旁边的矮几上。
劝利晟的目光落在越格布满图腾刺青的手臂上。那些盘绕的龙蛇纹路,此刻在青黑色的皮肤映衬下,竟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暗红光泽,仿佛活物在皮下躁动!这绝不是普通中毒该有的景象!
“毒入血髓,侵染图腾……这绝非寻常毒物!”随行的一名南诏老医官声音发颤,“倒像是……像是某些吐蕃族祭祀用的……血咒邪毒!”
血咒邪毒?劝利晟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诺朗的指证,现场的栽赃,越格身上诡异的毒变……一环扣一环,狠毒、缜密,首指人心最深的疑虑!若越格就此毒发身亡,那这口行刺、劫囚的黑锅,他就背定了!死无对证!
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房间。药炉还在咕嘟作响,旁边散落着药渣和用过的绷带。突然,他目光一凝——在越格那件搭着的红黑武服袖口内侧,靠近肘弯处,一点极其微弱的、不自然的反光吸引了他!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捏起袖口内侧。那里,深色的布料上,赫然沾着几粒细小的、近乎透明的晶体!若不细看,几乎与衣料本身的纹理融为一体。他捻起一点,凑近鼻尖,一丝极其微弱、混合着甜腻与辛辣的奇异气味钻入鼻腔,瞬间带来一丝轻微的眩晕感!
就是它!清风苑囚室侍卫所说的“沾上就麻”的毒粉!竟然沾在越格自己的贴身衣物上?!是搏斗中沾染?还是……有人故意栽赃?!
“蒙义那边可有消息?”劝利晟的声音冷得像冰。
仿佛回应他的询问,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蒙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色铁青,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物件,快步走到劝利晟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发现惊天秘密的震动:
“殿下!在松涛阁后园一口废弃的渗井里……发现了这个!”
他一层层打开油布包裹。里面赫然是半块碎裂的陶土印模!印模的凹槽里,清晰地保留着浮雕的图案!与那半枚作为“铁证”的银扣图案,一模一样!这分明是铸造那种融合图腾诡异银扣的模具残片!
而在模具残片旁边,油布里还包裹着一小撮干枯的、暗红色的植物花瓣碎片,散发着一种与清风苑外毒血山茶、以及此刻弥漫在越格房中的腥甜气味极其相似的味道!
“这是……”劝利晟瞳孔收缩。
“松涛阁的园丁说,这是后园角落里一种野山茶,开暗红花,诺朗少主……似乎颇为喜爱,曾吩咐不必清除。”蒙义的声音带着寒意,“属下查验过,此花花瓣背面,有细微绒毛,极易沾染……并留存一些东西。”
劝利晟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猛地射向榻上昏迷不醒、身中奇毒的越格!又猛地转向清风苑外那株被毒血浸染的山茶方向!
毒粉!模具!毒花!诺朗!
这哪里是嫁祸?这分明是处心积虑的绝杀!用清风苑外的毒血山茶留下“铁证”,用越格袖口沾染的毒粉坐实劫囚,用他体内爆发的诡异血毒堵死他开口的可能!再用松涛阁搜出的模具,彻底钉死诺朗勾结外族、伪造证据、构陷忠良的罪名!一环套一环,狠辣、精密,不留丝毫余地!而越格,这个刚刚为他挡下致命毒镖的猛将,此刻却成了这盘死局中最关键的祭品和……最完美的替罪羊!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对布局者深沉心机的忌惮,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劝利晟的心头。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枚毕颇所赠的骨雕新月吊坠。幽蓝的星图在烛火下流转,隐秘的“晟”字王印冰冷刺骨。山魂相护?逢凶化吉?这究竟是预言,还是……这盘惊天杀局中,连那百岁的山灵毕颇,也早己落下的棋子?
他的目光,最终越过混乱的清风苑,投向碧城最高处那片被沉沉夜色笼罩的、毕颇隐居的深山。那里,黑暗浓稠如墨,仿佛蛰伏着吞噬一切的巨兽。
“备马。”劝利晟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即将爆发的风暴,“去大长老居所。立刻。”
他需要真相。需要足以撕破这层层迷雾、逆转这死局的真相。而唯一可能知道些什么,或者……唯一可能参与其中的人,此刻,或许正在那深山的阴影里,静静地注视着碧城上演的这一切。那个“/ ”的刻痕,如同指向深渊的箭头,无声地悬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