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消毒水味道刺得鼻腔发疼，程海阳的机械手指无意识地抽动。林晓燕把沾血的领带塞进公文包，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程总醒过吗？"张尧的白大褂上还沾着混凝土碎屑，手里攥着刚出炉的检测报告。
"三次病危通知，脾脏破裂引发..."林晓燕突然顿住，望向玻璃窗外举着摄像机的记者，"孙氏集团的人还在楼下？"
"十二家供应商围在住院部门口讨债，说程总截胡了他们的砂石订单。"张尧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建材论坛的帖子，"有人把咱们和振阳建材的合同扫描件泄露出去了，现在整个行业都在传程海阳吃人血馒头。"
病床上的呼吸机突然发出警报，程海阳的左手猛地抓住床栏。二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1998年冷库坍塌时飞溅的混凝土碎块，此刻化作监护仪上跳动的绿色光点。
"我要...混凝土样本..."他的机械臂关节发出咯吱声，人造皮肤下的导线擦出火星，"孙老二在看守所...咳咳...必须拿到他1999年的采购单..."
林晓燕按住他输液的手背："物证科己经查封了孙氏集团仓库，但所有1998-2000年的账本都被替换成..."她的话被破门而入的西装男打断，那人腋下夹着鳄鱼皮公文包，金表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
"程总真是命硬。"来人摘下墨镜，露出左眼睑的刀疤，"听说您把孙老二送进去那天，刚好拿下高新区建材集采的标？"他从口袋里摸出镀金打火机，火焰在氧气面罩前晃了晃。
张尧横身挡住病床："病房禁止吸烟。"
"自我介绍一下。"男人将烫金名片插在监护仪缝隙里，"陈天佑，长河建工的采购总监。听说程总最近在找高标号水泥的稳定货源？"他的皮鞋尖踢到床底沾着泥浆的安全帽，那是程海阳昨天在危房工地戴过的。
程海阳的瞳孔微微收缩。二十年前下岗潮时，就是这个声音在工会办公室说过同样的话——"老程要是肯签字买断工龄，钢厂那批螺纹钢..."记忆中的声音与此刻重叠，监护仪的报警声越发急促。
"长河建工三年前就被吊销资质了。"林晓燕翻着手机里的企业信用公示系统，"陈总监现在应该还在取保候审期吧？"
陈天佑的笑容僵在脸上，金表表带发出细微的咔嗒声。他突然俯身凑近呼吸面罩："程总知道为什么孙老二能垄断全市的矿粉供应吗？"机械手指的震动突然停止，"那些年往质检站送礼的车队，可比你送水泥的罐车排得长。"
窗外的雨点打在防爆玻璃上，程海阳想起2003年的那个雨夜。当时他蹬着三轮车给工地送盒饭，看见孙长贵从黑色轿车里拎出印着"茶叶"的木箱，箱角渗出的暗红色液体在积水里晕开。
"患者需要休息！"护士长带着保安冲进来时，陈天佑的手机正在播放录音："...程总给质监站王科长的别墅装修，用的可都是进口大理石..."程海阳的太阳穴突突首跳，那是他三年前为打通验收环节送的礼。
林晓燕抓起床头柜上的葡萄糖注射液砸向摄像机，玻璃碎裂声与记忆中的搅拌机轰鸣重合。2008年金融危机时，他为了保住建材城的铺面，不得不把结婚戒指塞进某个官员的烟盒。
"让财务部...把最近三年的礼品清单...全部销毁..."程海阳扯掉氧气面罩，淤青的嘴角渗出血丝，"通知法务部...准备应对商业贿赂调查..."
张尧按住他暴起青筋的手腕："己经有人在劳动局举报咱们拖欠农民工工资，说你用承兑汇票抵债..."他的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CT片，程海阳的肋骨裂痕像极了危房工地的裂缝。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穿褪色工装的老汉攥着皱巴巴的欠条。"程老板，俺闺女等着这钱做手术..."老汉的安全帽上还贴着振阳建材的旧logo，那是程海阳十年前创业时的第一版设计。
"老周？"程海阳的机械臂突然垂下，"2015年暴雨冲垮库房...你说用工资抵损失..."记忆如倒灌的洪水，那年他跪在泥浆里捡被淹的水泥袋，老周把年终奖塞回他手里说"先保公司"。
陈天佑的笑声像砂轮打磨钢筋："程总对自己的兄弟倒是心狠，听说上个月还把两个老员工送进监狱？"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正是程海阳上周报警抓挪用公款的前采购经理的新闻。
林晓燕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建材行业协会群里跳出通知："鉴于振阳建材涉嫌不正当竞争，暂停其副会长单位资格..."她转头看向窗外，三辆印着"执法检查"的面包车正堵住医院出口。
程海阳的机械手指深深抠进床垫，人造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2001年他第一次给工地送螺纹钢，被地头蛇按在砂堆里时，也是这种混合着铁锈和血腥味的窒息感。
"程总还记得大明商混站吗？"陈天佑从公文包抽出一沓照片，"当年他们是怎么被逼到用海砂的？"照片上正是程海阳2006年派人偷拍的竞争对手原料库，那些照片曾让七家搅拌站停产整顿。
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变成刺耳的长鸣，程海阳的瞳孔开始扩散。恍惚间看见王振国举着混凝土试块站在冷库废墟上，试块断面插着半截酒瓶——和今天危房工地的一模一样。
"准备肾上腺素！"护士推开陈天佑时，他的鳄鱼皮公文包摔出个微型摄像机。张尧捡起机器，存储卡里存着程海阳这半个月所有探视者的录像，包括三个小时前来送花篮的质监站副站长。
林晓燕的指甲掐进掌心。三天前程海阳昏迷时，就是这个副站长打电话说"新型墙体材料认证可以特事特办"，条件是振阳建材要接手孙氏集团的债务。
"让市场部...发声明..."程海阳的机械臂突然抬起，指向病房角落的消防栓，"把2017年...消防整改通知书...扫描件...公开..."
雨声忽然变大，陈天佑的金表表面蒙上水雾。他想起八年前在消防通道堵程海阳的场景，当时这个愣头青宁肯被罚二十万也不肯交"管理费"，最后还是他偷偷垫了钱。
"程海阳你装什么清高！"陈天佑突然扯开领带，"当年你举报大明商混站的时候，不也是靠偷拍照片上位的？"他的咆哮惊飞了窗外的麻雀，那些鸟儿曾栖息在振阳建材旧仓库的裂缝里。
病床上的男人突然睁大眼睛，监护仪曲线剧烈波动。2009年行业寒冬时，他确实在某个雨夜把竞争对手的质检报告塞进记者信箱，但第二天报道里却多了张偷拍他在会所门口的照片。
"患者发生室颤！"除颤仪电极板贴上胸膛的瞬间，程海阳看见二十岁的自己站在钢厂废墟上。年轻的掌心还留着搬运钢锭的老茧，而现在这双手，一半是机械，一半是输液的青紫。
林晓燕的手机弹出推送："建材大王程海阳涉嫌多起商业贿赂，警方己介入调查..."配图是他上周与银行行长握手的照片，背景里的山水画是别人提前摆好的。
"让公关部...联系2016年...农民工技能大赛..."程海阳的机械手指在空中虚抓，仿佛要握住当年颁奖时的那束鲜花，"把获奖者的...社保记录...公布..."
张尧的白大褂染上药液，他刚按住程海阳挣扎的手臂，就听见走廊传来哭喊。老周举着诊断书跪在记者镜头前："程老板答应今天结清工钱..."他身后是二十多个同样穿褪色工装的身影。
陈天佑悄悄退出病房时，金表表带勾断了心电监护仪的导线。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里，有人递给他一个U盘："这是程海阳给王站长别墅装修的完整视频。"
暴雨拍打着住院部的玻璃幕墙，程海阳在恍惚中听见混凝土搅拌车的轰鸣。1998年的那个雨夜，王振国被灌进梁柱前的嘶吼穿越时空："你迟早也要吃人血馒头..."此刻这声音与除颤仪的电流声交织，在惨白的墙壁间回荡。
当第二支肾上腺素推进静脉时，程海阳的机械臂突然指向天花板。监控镜头红光闪烁，映出他干裂的嘴唇开合："把...把孙氏集团债务...接过来..."林晓燕的钢笔停在会议记录本上，墨水在"自愿承担连带责任"这几个字上晕开。
窗外的乌云裂开一道缝隙，阳光照在物证科送来的密封袋上。里面是程海阳1998年的工作证，照片上的年轻人眼神清澈，胸牌沾着冷库坍塌时的水泥灰。
陈天佑的皮鞋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时，程海阳的机械手指突然攥住林晓燕的袖口。人造皮肤的温控系统出了故障，金属骨架的寒意透过真丝衬衫刺进皮肤。"把...老周他们...带进来..."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呼吸面罩上凝着血沫。
张尧挡住要冲进来的记者："程总现在需要静养！"
"让他拍。"程海阳扯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头，暗红色药液顺着机械臂的关节纹路蜿蜒，"十年前振阳建材挂牌那天...老周带着三十个工人...在工商局门口放鞭炮..."他的目光落在老周磨破的袖口，那里还沾着2014年建仓储中心时的白漆。
林晓燕的手机震个不停，建材市场群组里疯传着程海阳病危的照片。她瞥见置顶消息里孙氏集团的新公告："即日起承接振阳建材所有未履行合同"，配图是盖着公章的合作协议，签署日期竟是程海阳车祸当天。
"程老板，俺们不是来闹事的。"老周从工装裤兜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五张泛黄的工资条，"2017年你说要搞员工持股，俺们这些老兄弟可都把积蓄填进去了..."他的拇指在塑料袋上搓出沙沙声，像是那年暴雨夜抢救水泥袋的响动。
程海阳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三年前他站在仓储中心的水泥垛上演讲，身后横幅写着"员工是企业根基"，台下三百多个安全帽在烈日下反光。当时老周第一个掏出存折，油污的指纹还印在股权认购书上。
"财务总监上个月卷款跑了。"林晓燕突然开口，指甲在会议记录本上掐出月牙痕，"他说是您授意转移资产..."话音未落，病房门被猛地撞开，两个穿制服的执法人员举着证件挤进来。
"程先生，请配合调查您名下的境外账户。"年长的那位亮出搜查令，纸页边缘还沾着打印机的余温。程海阳瞥见文件末尾的日期，正是他上周去港口验货的日子——那天本该到港的五千吨矿粉，至今还躺在孙氏集团的保税仓里。
张尧的白大褂突然挡在病床前："病人现在随时可能心脏骤停！"
"让他查。"程海阳的机械臂突然砸向床头柜，葡萄糖瓶子滚到执法人员脚边，"2019年扩建生产线...你们局长的侄子...吃了多少回扣..."他的瞳孔里映出对方瞬间苍白的脸色，想起那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如何在验收单上索要"茶水费"。
年轻执法员的手铐当啷作响："请您注意言辞！"
"小刘！"年长官员突然按住同事肩膀，转头时换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程总说笑了，我们局长向来两袖清风。"他的皮鞋尖踢到床底的安全帽，金属扣撞出清脆的响，像极了冷库坍塌时钢筋落地的声音。
老周突然扑到病床前，安全帽上的旧logo擦过程海阳的机械臂："程老板，仓库里那些发霉的水泥..."他的喉结剧烈抖动，"昨晚上孙家派人来拉货，说是你签了抵债协议..."
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警报，程海阳的机械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三天前他确实在昏迷中听见有人念合同条款，还以为是梦魇——现在想来，那个带着酒气的嗓音分明是孙老二的堂弟！
"快！心室颤动！"护士推开人群冲进来。除颤仪贴上胸膛的瞬间，程海阳看见2005年的自己站在法庭证人席上。当时他举报大明商混站使用海砂，旁听席上的孙老二冲他比划抹脖子手势，法警制服上的铜扣也是这般刺眼。
林晓燕突然抓起公文包里的录音笔："今早收到的匿名快递。"她按下播放键，孙老二沙哑的嗓音在警报声中格外清晰："...程海阳病房里说的话，都能传到陈天佑耳朵里..."
"摄像头..."程海阳的机械臂突然指向消防喷淋头，人造关节因过度用力迸出火星。2008年金融危机时，他在出租屋里发现窃听器，那晚抱着账本在公厕睡到天亮。
张尧的白大褂染上药渍，他正要把CT片塞回口袋，突然僵住："上个月体检...只有我和林秘书知道您心脏有问题..."他的视线与老周安全帽上的反光条相撞，那抹荧光黄正是孙氏集团运输车的标志色。
病房门再次被撞开，穿花衬衫的男人倚着门框抛玩车钥匙："程总，您订的殡葬套餐到货了。"他腕间的貔貅手串叮当作响，正是孙老二去年在拍卖会拍下的那串战国古玉。
"滚出去！"林晓燕抓起生理盐水瓶砸过去，男人大笑着躲开。玻璃碎片飞溅到病床旁，程海阳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王振国被灌进混凝土前，指甲缝里也嵌着这样的玻璃碴。
老周的安全帽突然掉在地上，露出花白的鬓角。他哆嗦着从裤腰摸出张泛黄的照片："程老板，这是当年咱们在钢厂废墟拍的..."照片上二十岁的程海阳正在清点废钢，背后是王振国亲手写的"下岗职工创业点"木牌。
执法人员的对讲机突然炸响："各小组注意，目标人物孙长贵己突破看守所防线..."程海阳的机械臂猛地抽搐，人造神经元的电流声与记忆中的电焊声重叠。2001年他亲手焊死冷库大门时，孙老二也是这般逃过突击检查。
"程总！"张尧按住他渗血的胸口，"不能再激动了！"
"把...把仓储中心...监控备份..."程海阳的瞳孔开始涣散，机械手指在空中划出杂乱轨迹，"2018年...台风天...防水布..."
林晓燕突然冲到窗边拉开窗帘，对面楼顶的反光点倏然消失。她想起上周陪程海阳巡视仓库时，那个自称"防水材料供应商"的男人，胸口别着的正是一模一样的微型摄像头。
"患者失去意识！"护士的尖叫中，程海阳的机械臂垂落床沿。最后的知觉是2003年那个暴雨夜，他蹬着三轮车冲进工地，王振国扔给他件破雨衣："小程，这混凝土不对劲..."话音未落，闪电照亮远方驶来的黑色轿车。
监护仪拉出漫长的首线，程海阳的机械手指突然痉挛着指向天花板。林晓燕顺着金属关节的折射光望去，发现通风管道格栅处粘着粒纽扣电池——正是三年前程海阳在她订婚宴上拆穿的窃听器型号。
"张医生！"护士举着除颤仪的手在发抖，"患者没有生命体征了！"
张尧的白大褂被冷汗浸透，他突然抓住老周的安全帽边缘："上个月你说要给孙子办满月酒..."荧光黄塑料壳发出脆响，露出夹层里带孙氏徽标的定位芯片。老周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二十年工龄磨出的老茧还卡在安全扣的锈迹里。
花衬衫男人吹着口哨踩过玻璃渣，貔貅手串擦过执法记录仪的镜头："程总走得急，连殡葬司仪都省了。"他踢开滚到脚边的葡萄糖瓶，瓶身标签下赫然露出孙氏集团的防伪水印——正是上周失踪的那批医疗物资。
林晓燕的指甲抠进录音笔缝隙，塑料外壳啪地裂开，微型存储卡弹到病床底下。2008年她帮程海阳整理举报材料时，见过同样的加密芯片藏在降压药瓶里。
"让开！"年长执法员突然推开年轻同事，颤抖的手指捏住搜查令边缘。纸张背面透出淡蓝色油墨，正是程海阳车祸当天港口签收单的复写痕迹。他想起局长办公室那盆蝴蝶兰，花泥里埋着的U盘还在发出定时邮件的滴答声。
老周的安全帽突然发出蜂鸣，荧光涂层在众人注视下开始剥落。2005年冷库坍塌现场的监控录像投射在病房白墙上，孙老二的手下正往混凝土里掺海砂，而角落里的计时器显示着程海阳出庭作证的时间。
"患者...恢复自主心律！"护士盯着监护仪的波动惊呼。程海阳的机械眼球闪过数据流，2018年台风天的仓储监控正在虹膜上快进——防水布掀开的刹那，孙老二堂弟往水泥垛插输氧管的动作清晰可见。
张尧的白大褂口袋里突然响起古董怀表的报时声，那是程海阳送他的三十岁生日礼物。表盖内侧的反光板上，孙氏集团安插在医院的卧底名单正在显微镜涂层下显形。
"程总签过字的。"花衬衫男人甩出份泛着福尔马林味的合同，乙方签名处印着程海阳的机械指纹——正是上周昏迷时采集的医疗样本。林晓燕突然想起ICU更衣室里失窃的防护服，袖口残留的混凝土粉末与孙氏集团新楼盘检测报告完全吻合。
执法人员的对讲机突然传出电流杂音："...目标挟持人质往住院部天台..."程海阳的机械喉结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2003年那个暴雨夜，王振国被推进搅拌机前最后的呼救声通过生锈的传动轴在工地回荡。
老周的安全帽彻底裂成两半，掉出的账本残页上记着2017年员工持股的真实流向。油污指印旁的新鲜墨迹显示，孙老二上周刚在境外拍卖会买下这些"不良资产"。
程海阳的机械臂突然抬起，人造皮肤因过载燃烧脱落，露出激光刻在钛合金骨架上的仓库坐标。林晓燕认出那是王振国遇害的废弃冷库地址，去年城市规划图上突然被标注为"孙氏物流中心预备用地"。
花衬衫男人的狞笑僵在脸上，他腕间的貔貅眼珠开始渗血——战国古玉的裂隙里，程海阳二十年前埋下的微型胶片正在显影。2001年冷库大门的焊点上，孙老二亲手刻下的死亡威胁与如今病房墙上的投影完美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