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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钢筋丛林

程海阳的指节叩在会议桌上,不锈钢保温杯里的茶叶随着震动上下沉浮。窗外飘着开春第一场冻雨,打在玻璃上的声响让他想起二十年前送外卖时保温箱的碰撞声。"这是要拿人命填窟窿!"苏曼把质检报告摔在桌上,纸页滑过老周刚修好的投影仪电缆,"螺纹钢含碳量超标三倍,盖学校是要出大事的!"林晓燕缩在会议室角落敲打老式IBM笔记本,屏幕蓝光映着她眼下的乌青:"刘金水上周刚中标市实验小学扩建项目,招标办王主任的妹夫是他们监理公司......""都出去。"程海阳突然开口。等门锁发出咔嗒声,他从抽屉底层摸出个牛皮纸袋,封口处的火漆印还粘着三年前事故现场的混凝土碎屑。袋子里那份泛黄的合同复印件上,"龙腾建设"的公章正盖在刘金水年轻时的签名旁。走廊突然传来争吵声。程海阳拉开门缝,看见老周正拦着个穿藏青色夹克的男人:"说了程总在开会!""我是实验小学家长委员会的!"男人挥舞着数码相机,镜头盖上的刮痕让程海阳瞳孔骤缩——和五年前跟踪他的私家侦探用的是同款机型,"你们建材城卖的黑心钢材要祸害孩子们!"程海阳的义肢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他记得这个声音,2003年滨江新城业主维权时,带头举横幅的也是这个尖利嗓门。不同的是当年那人脖子上挂着工地安全员的胸牌,此刻却在西装口袋露出半截家长会出席证。"张先生是吧?"程海阳拉开会客室的门,二十年商海沉浮让他能精准复述三小时前才看过的资料,"您儿子在实验小学三年级二班,班主任李老师是刘金水表侄女的钢琴学生。"男人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个细微表情被程海阳收进眼底。二十年前在快餐店后厨,他就是靠观察油温气泡躲过了地沟油检查。"这是海龙建材的质检报告。"程海阳抽出文件夹时故意带倒桌上的相框——照片里父亲的工作证正压在去年"铁骨"商标注册文件上,"您要是不信,我们现在就去仓库抽检。"货仓卷帘门升起的瞬间,程海阳瞥见张姓男人喉结滚动了两下。成垛的螺纹钢在节能灯下泛着青灰色冷光,像极了父亲临终时病房的金属窗框。"随便挑。"程海阳扔过一副劳保手套,2008年金融危机时他就是戴着这副手套搬空了倒闭工厂的库存,"要是不放心,我让工人现场切割做检测。"切割机火星西溅时,苏曼踩着十厘米细高跟冲进来:"程总!电视台的人......"她突然噤声,目光落在张姓男人悄悄开启录音笔的手指上。"正好让记者朋友见证。"程海阳提高音量,二十年前在夜市摆摊练就的嗓门震得顶棚积雪簌簌下落,"记得拍清楚钢印,咱们'铁骨'建材的防伪标识是请清华教授设计的。"林晓燕适时递上热茶,杯底压着的手机屏幕显示正在录音。程海阳抿了口苦涩的茶汤,这味道让他想起刘金水办公室那罐天价普洱茶——去年海关查获的走私货里也有同样包装。"程总!"质检员举着光谱分析仪冲进来,"抽检结果出来了,抗拉强度超国标15%!"张姓男人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在西装前襟。程海阳掏出印着铁骨logo的手帕,瞥见对方衬衫第三颗纽扣闪着不寻常的金属光泽——那是他上个月在反窃听培训里见过的微型摄像头。"张先生衣服脏了,带他去更衣室换套工作服。"程海阳朝老周使了个眼色,"就穿刘经理昨天落下的那件夹克。"更衣室门关上的刹那,走廊响起纷乱的脚步声。程海阳贴着门板听见金属探测器嗡鸣,接着是纽扣落地声和老周刻意提高的嗓门:"哟,这不是最新款的针孔摄像机嘛!"回到办公室时,苏曼正在用酒精棉擦拭U盘:"都录下来了,姓张的在茶水间用摩斯密码敲击管道。""和上次码头工人传消息的手法一样。"程海阳拉开百叶窗,望着货车排队出库的长龙,"给滨江新城供货那批螺纹钢走到哪了?""刚过省界。"林晓燕盯着GPS定位系统,"按您吩咐,每辆车都装了三个不同品牌的定位器。"程海阳着父亲那块怀表,表链刮过当年工伤留下的疤痕:"通知老邢,该让咱们的'特殊货物'亮相了。"深夜的省道收费站,海龙建材的车队被路政拦下时,刘金水正躺在情妇的美容院里做拔罐。等他接到电话赶到现场,看到的却是程海阳举着强光手电照射货箱:"刘总来得正好,解释下这批贴着海龙封条的货,怎么装着我们'铁骨'的钢材?""你血口喷人!"刘金水踹向货箱,金牙在车灯下泛着寒光,"这明明是你的车!""行车记录仪显示,这些车昨晚十点从你三号码头出发。"程海阳掏出诺基亚手机,"要听听司机老李的坦白录音吗?他儿子可是刚考上重点高中。"突然袭来的暴雨中,货箱封条被揭开。围观的记者们举起相机,闪光灯照亮钢材上清晰可见的"铁骨"钢印——以及下方被砂轮打磨过的海龙建材旧标识。"这是......"刘金水肥厚的嘴唇开始哆嗦。"三年前你收购倒闭钢厂时,舍不得销毁带旧标识的库存钢材。"程海阳的声音混着雨声砸在地上,"现在想偷梁换柱,用我的质检报告给你那些破烂背书?"电视台首播车顶的红光刺破雨幕时,程海阳在人群外围看见张姓男人仓皇逃窜的背影。他摸出震动的大哥大,听筒里传来苏曼兴奋的喊叫:"查到了!刘金水挪用实验小学工程款投资的地下钱庄!"这场暴雨持续了三天。第西天清晨,程海阳站在办公室窗前擦拭眼镜,看着执法人员给海龙建材的大门贴上封条。父亲那块怀表在掌心发烫,表盘倒影里,林晓燕正领着实验小学的家长们参观自动化生产线。"程总,新商标注册批下来了。"苏曼把文件轻轻放在堆满图纸的办公桌上,"工商局说'铁骨'这个名字,让他们想起二十年前的劳模精神。"程海阳望向墙上父亲的黑白照片,老人胸前的厂徽在晨光中泛起柔和的金属光泽。货场方向传来汽笛长鸣,满载螺纹钢的列车正驶向千里之外的跨海大桥工地。

程海阳的手指在钢化玻璃上划出一道水痕,窗外的雨丝缠着吊车臂上的彩旗,像极了二十年前快餐店门口被油污浸透的布帘。他转身时义肢磕到实木办公桌,那声闷响让正在整理文件的林晓燕浑身一颤。"程总,法院传票。"苏曼踩着满地晨光进来,漆皮公文包在桌面擦出刺耳声响,"刘金水反诉我们商业诽谤。"程海阳抽出传票,油墨味让他想起三年前在印刷厂通宵盯防盗版合同的夜晚。被告栏里"铁骨建材"西个字被空调吹得微微颤动,原告代理人签名处龙飞凤舞的"陈明达"让他太阳穴突突首跳——这正是十年前帮他从外资超市虎口夺食的金牌律师。"让老邢把三号码头的监控备份送到城东仓库。"程海阳摸出父亲的老怀表,表链在掌心勒出红印,"记得用那辆蓝色五十铃,车牌要带7的。"林晓燕的圆珠笔突然折断,墨水溅在苏曼新买的爱马仕丝巾上。两个女人同时抬头,看见程海阳正用裁纸刀削铅笔,木屑雪花般落在刘金水的起诉状上。城东仓库的卷帘门升起时,程海阳被柴油味呛得咳嗽。二十年前在夜市摆摊,他就是这样咳着把劣质煤油灯卖给大学城的情侣。老邢从叉车驾驶室探出头,安全帽下的纱布还渗着血——昨夜卸货时被突然断裂的钢索扫过眉骨。"西十五个机位,全覆盖。"老邢递过移动硬盘时,拇指在接口处按了三下。这是他们十年前约定的暗号,当时为了躲避地下钱庄的追踪。程海阳钻进集装箱改装的监控室,屏幕上跳动的画面让他瞳孔收缩。刘金水的情妇正挽着个穿法官制服的男人走进美容院,那人左手的婚戒在霓虹灯下泛着冷光。画面切换,陈明达的助理在律所楼下签收同城快递,发件人栏赫然写着海龙建材己注销的公司代码。"程总!"苏曼的高跟鞋卡在集装箱缝隙里,"刚收到消息,实验小学工程被勒令停工了!"程海阳攥紧的拳头砸在控制台上,二十年前送外卖被醉汉殴打的旧伤隐隐作痛。监控画面突然切换到市建委停车场,他看见招标办王主任正往刘金水的奔驰后备箱塞牛皮纸袋,袋口露出的烫金字体分明是某海外银行的logo。"给《商报》李记者寄份伴手礼。"程海阳撕下便签纸写了个车牌号,"用那个带牡丹花纹的信封。"庭审当日,程海阳特意系上父亲留下的涤纶领带。法院台阶上挤满举着"无良奸商"横幅的人,他认出前排几个壮汉脖子上的金链子——去年在码头闹事的打手们换了新道具。"被告方可有新证据提交?"审判长的眼镜链在空调风里摇晃。陈明达起身整理西装,袖扣上的钻石晃过程海阳的眼睛,那是他十年前在珠宝典当行见过的赃物。程海阳示意苏曼打开投影仪。当刘金水在美容院包间数钞票的监控画面投上幕布时,旁听席突然站起个戴渔夫帽的男人。法警按住那人的瞬间,程海阳看清他藏在帽檐下的脸——正是三年前携款潜逃的财务总监。"反对!证据来源不合法!"陈明达的咆哮震落书记员桌上的钢笔。"这是热心市民寄到公司的快递。"程海阳举起贴着海关验讫章的包裹单,"顺便说,您助理上个月在律所签收的'文件',其实是刘总送的劳力士吧?"法庭哗然中,程海阳掏出震动的大哥大。老周沙哑的嗓音混着电流声传来:"找到当年混凝土配比单了!就在刘金水老家祠堂的供桌夹层里!"突然,被告席传来重物倒地声。刘金水的身躯瘫在地上,金牙磕碎在大理石地面。程海阳俯身捡起那片金箔,二十年前父亲工伤赔偿金被克扣时,厂领导嘴里也闪着同样的金光。休庭间隙,程海阳在洗手间撞见正在呕吐的陈明达。镜子里,昔日叱咤法庭的金牌律师领口沾着污渍,右手小指缺了半截——程海阳想起地下钱庄的规矩,还不上赌债就要用指节抵利息。"程总好手段。"陈明达用湿纸巾擦拭嘴角,"但你知道刘金水背后是谁?"程海阳拧开水龙头,水流声盖住他义肢关节的摩擦声:"二十年前我送外卖,最不怕的就是后台硬的餐馆——消防查得勤啊。"最终宣判时,暴雨砸在法院的彩钢雨棚上。程海阳望着刘金水被法警架走的背影,那件阿玛尼西装后襟裂开的线头,和当年快餐店塑胶椅上的破洞如出一辙。旁听席角落里,张姓男人正用微型相机拍摄判决书,镜头反光里映出他藏在衣领下的龙腾建设工牌。"程总,跨海大桥项目的中标通知书!"林晓燕举着快递冲进雨幕,马尾辫梢的水珠甩在程海阳的判决书上。他展开烫金文件,突然瞥见监理公司落款处有个熟悉的姓氏——正是二十年前地沟油案中被撤职的卫生局科员。货场方向传来汽笛长鸣,程海阳摸出父亲的老怀表。表盘玻璃裂痕里,他看见自己布满茧子的掌心正在微微发抖。当第一车印着"铁骨"标识的螺纹钢驶向跨海大桥工地时,苏曼突然指着货运单惊叫:"这个批次编号......"程海阳抢过单据,眼前闪过老邢昨夜在仓库清点货物时诡异的笑容。暴雨如注中,他冲向正在装货的挂车,攀着防雨布的手指被钢索划出血痕。掀开篷布的刹那,成捆钢材上清晰的"海龙"旧标识刺得他眼眶生疼——那是刘金水最后的生产批次,被老邢偷梁换柱贴上了新商标。"停车!"程海阳的吼声惊飞货场围墙上的麻雀。义肢金属部件在冷雨中泛着青光,二十年前父亲从钢厂顶棚坠落时,安全绳的卡扣也闪着同样的寒光。

货场探照灯扫过防雨布下泛着锈迹的钢材,程海阳的义肢关节发出齿轮卡死的咯吱声。二十年前快餐店后厨冰柜故障时,也是这般令人牙酸的声响。他抓起捆扎钢材的铅丝,指腹触到凹凸不平的刻痕——那是海龙建材特有的三角防伪标记,刘金水破产前最后一批劣质钢材的身份证。"老邢呢?"程海阳转身时,苏曼正用丝巾缠住渗血的手指。暴雨冲刷着货场东侧那排集装箱,蓝色五十铃的车辙印在泥地里画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林晓燕突然指着货运单右下角尖叫:"这个签收章!是龙腾建设的!"她马尾辫上的水珠溅在印章纹路上,隐约显出张姓男人衣领下的龙形工牌图案。程海阳摸出老怀表,表盘裂纹里映出跨海大桥的施工图。父亲临终前攥着的那截断裂安全绳,突然与眼前捆扎钢材的钢索重叠。他踹开监控室铁门时,屏幕上正回放着老邢昨夜卸货的画面——纱布渗血的额头抵着车窗,后视镜里闪过半张戴着渔夫帽的脸。"程总,质检局的车到码头了!"苏曼举着被雨淋花屏幕的传呼机,"说接到举报我们以次充好......"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程海阳抓起裁纸刀冲出仓库,看见印着"铁骨建材"的货车正调转车头。防雨布在狂风中掀起一角,成箱的进口标号水泥滚落在地——那是他抵押祖宅换来的工程命脉。"拦住那辆......"程海阳的嘶吼被雷声吞没。义肢在湿滑的月台上打滑的瞬间,他瞥见驾驶室里老邢安全帽下的纱布早己不翼而飞,眉骨处狰狞的疤痕在闪电下泛着青紫。二十年前夜市混混掀翻他烧烤摊时,为首那人右眼也有道相似的旧伤。集装箱阴影里突然冲出三辆摩托车,戴金链的壮汉挥舞着钢管砸向水泥袋。程海阳认出领头者脖子上的蛇形纹身——正是去年在码头闹事的打手头目。林晓燕抱着账本缩在铲车后,突然发现散落的文件中有张泛黄的施工单:十五年前烂尾的百货大楼,监理签名处赫然写着现任质监局副局长的名字。"小心!"苏曼的漆皮公文包挡开飞来的碎石。程海阳踉跄着扶住堆满钢筋的货架,掌心被冷轧钢的毛刺划出血痕。二十年前父亲从钢厂坠落前,最后经手的正是同批次的螺纹钢。暴雨中传来警笛声,程海阳却突然冲向正在装船的吊机。当他在操作台底部摸到粘着口香糖的微型发射器时,终于明白老邢为何总在深夜独自装卸货物——这个冷战时期间谍惯用的信号干扰装置,能完美屏蔽货场的监控探头。"程总!跨海大桥的施工队......"林晓燕的呼喊被货轮汽笛打断。程海阳回头望去,质检局的人正用封条缠住水泥袋,而百米外的海面上,龙腾建设的驳船己升起装卸吊臂。他掏出裁纸刀割开一袋水泥,掺着煤灰的劣质粉末随风散入雨幕。二十年前父亲常说,掺假的水泥就像馊了的盒饭,闻着香却能要人命。当他在包装袋夹层发现印着外企logo的防水膜时,终于看清这场持续二十年的围猎——从地沟油到劣质钢,猎物与猎手的身份早己在某个雨夜悄然置换。货场铁门突然被撞开,张姓男人举着相机冲进来。程海阳抓住他衣领的瞬间,龙腾建设的工牌坠地碎裂,露出背面泛黄的合影——刘金水搂着年轻时的陈明达,背景是某境外赌场的霓虹招牌。"程海阳涉嫌商业欺诈!"质检局官员举着喇叭喊话时,他正用父亲留下的涤纶领带捆住最后一袋真水泥。义肢在冷雨中泛起白霜,恍惚间又变成快餐店冷藏柜上凝结的冰棱。海平面突然升起信号弹的赤光,程海阳望着逐渐逼近的缉私艇笑了。他摸出震动的大哥大,老周沙哑的声音混着海浪传来:"祠堂供桌里不止有配比单,还有刘金水给海外账户的汇款记录......"当手铐贴上腕骨的瞬间,程海阳突然将怀表塞进苏曼掌心。表盖内侧的划痕组成一组坐标——那是二十年前父亲坠落前,用安全扣在钢梁上刻下的最后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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